元春闻言,面色微微释然,身子都松缓了些,又扫了两旁的女官一眼轻轻颔首道:
“既是如此,抱琴,你去把我那盏西域的冰纹盏取来,本宫只盼来日,你也如寒梅傲雪,有‘履霜坚冰至’之相。”
林思衡微微垂眸,伸手接过抱琴递来的赏赐,躬身道:
“娘娘才学过人,周易一书艰深晦涩,下臣也尝有难解之处,今得娘娘教诲,茅塞顿开。
寒梅傲雪诚然可敬,然下臣旅迹河南之时,曾见有百年古松生于绝壁,其扎根深岩,不言不语,枝叶只往向阳处伸展...
然若有雷霆暴雨,虽是参天巨木,亦需敛息静待来日,不可去争一时之长短,方为保全之道。
今得娘娘厚赐,无以为报,常听家师言及,娘娘昔年鸾驾在家待飞之时,便颇解琴道,前几日恰巧得一古琴,下臣与音律一道不过粗疏,不如借花献佛,献与娘娘。
只是这琴年久,保养的不甚妥当,五音不准,只怕还需娘娘亲手调理才好,只是宫音过高则弦易断,娘娘还当多加小心,以免有伤贵体。”
元春心下一跳,似有所察,却不敢多问,只得依旧按捺着,待下人将琴送来,抱琴正要接过,却已另有一女官先她一步,抢前接了过去,横在怀中,又看了看殿中灯火,朝元春躬身道:
“禀娘娘,亥时三刻了。”
元春微微一顿,心下一凉,情知自己归家所剩之时寥寥无几,只得又屏退林思衡,仍回正殿,又寻贾母与王夫人等泣叙天伦,依例放赏,各有定数,便是如贾环等告病未来的,也不曾落下。
再过片刻,方到丑时,外头忽有钟锣响起,催促起驾,元春百般不舍,与家人依依惜别,又回望了一眼这大观园,拉着贾母道:
“我今儿走了,日后也不知几时能再回来,这园子也不必就这般空着,太过可惜,家中诸姊妹姑嫂,我回宫之后,不如且搬进去。
一则游玩赏性,陶冶情操,多有裨益,二则也不至荒废了去。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再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母自无不可,连连点头,三春等人虽不舍离别,然今日见园中这等景致,思及日后时时可见,也不免欢喜。
又蹉跎片刻,及至丑时三刻,内侍净街开道,躬身启道:
“时已丑时三刻,请驾回宫。”
元春再不能耽搁,泪如泉涌,虽不忍相别,怎奈天家规制,违逆不得,最后又回望家中诸亲,只得狠心上舆回宫去了。
元春既去,贾母与王夫人等又哭一阵,方才罢休,却也早已疲乏,各自松了口气,贾母四下看看,却见林思衡尚在一旁立着,赶忙招他过来,笑道:
“倒没想到娘娘也说要见你,大晚上的把你给闹起来,今儿不多留你了,快回去歇着。”
林思衡拱拱手道:
“这不过是小事,能得见娘娘凤颜,恭聆教诲,亦是晚辈的幸事,只是方才娘娘提及,请其诸姊妹入园子里去住,我师妹如今虽搬出去,老太太可也不能偏心才是。”
贾母愣了一下,哈哈笑道:
“自然不能少了玉儿的,还用你说,赶明儿就叫玉儿先挑。”
黛玉在林思衡身后,轻轻踢他一脚,这话说的,倒像是她有多心急似的,推辞道:
“还是请姐妹们去选,我在爹爹跟前侍奉汤药,不如罢了。”
林思衡冲她眨眨眼睛,出主意道:
“虽是师父跟前尽孝也是应当,倒不如也在园子里留一处居所,总归两处离的也近,片刻的功夫就到了,师妹不妨两头住着,与你几个姐妹得闲时作诗谈心,消遣一番也好。”
黛玉闻言,也有些意动,又想着平日里,若师兄不去自己那处,自己是不好来寻他的,若真搬来,不过一墙之隔,倒比先前在西府里时,来往还方便些,思及此处,黛玉抬眸斜他一眼,也不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