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在云层里滚了三滚，冷宫里的青瓦终于扛不住暴雨，漏下的雨水在地面砸出碗口大的水洼。清歌搬了张缺腿的竹椅坐在屋檐下，用豁口的青瓷碗接着雨水，指尖捏着片去年晒干的桂花——还是从澹栖鹤送的金疮药箱底翻出来的，此刻混着雨水泡开，竟飘出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系统在识海里嘀嘀咕咕：【宿主你这是何苦，陛下来了看见你这么惨兮兮的，指不定要心疼——】话没说完，宫墙外翻来道白影，广袖被雨水浸透，像只落汤的鹤。澹栖鹤站在月洞门前，看着清歌正把破碗凑到唇边，雨水顺着她下颌线滴落，在锁骨处的红痣上打了个转，竟比上界瑶池的露珠还要动人。
“陛下这是来查岗的？”清歌晃了晃手里的破碗，“冷宫的雨比太极殿的雪还凉呢，要不要尝尝本宫的‘无根水茶’？”澹栖鹤没说话，却从袖中取出个漆盒——打开竟是温着的桂花酿，壶身刻着的鹤纹，正是前女帝当年赐给淑妃的样式。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漆盒上，清歌挑眉：“陛下不怕被御史弹劾，深夜私会冷宫皇子？”澹栖鹤耳尖发红，忽然蹲下身，指尖抚过她脚边的水洼：“朕幼时住在掖庭，屋顶漏雨时，养母总用陶盆接水，说‘雨水煮茶，能尝出云彩的味道’。”
这话像把钥匙，“咔嗒”打开清歌记忆里的片段：上界时，仙侍栖鹤总在雨后捧着新酿的桂花酒来找她，说“主神可曾想过，若没被选入九重天，现在会在哪里”。此刻眼前人睫毛上沾着雨珠，语气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竟让清歌想起上界初遇时，那个躲在云堆后偷看她的小仙侍。
“前女帝待陛下好吗？”清歌忽然伸手，替她拂开黏在额角的发丝，“她教你练剑时，会像本宫这样，偷偷往你剑穗里塞桂花吗？”澹栖鹤浑身一震——养母去世后，再没人问过她这些。记忆里，养母总说“栖鹤要做凤栖最锋利的剑”，却没人问她，这把剑是否愿意永远悬在朝堂之上，不得出鞘。
“陛下的鹤栖玉，是养母给的吧？”清歌指尖划过她腰间玉牌，“可你知道吗？这玉背面的云纹，和本宫掌心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摊开手，雨水在掌纹里聚成小池，倒映着澹栖鹤错愕的脸——那是上界时，她们共饮神水留下的印记，她竟瞒了千年。
澹栖鹤突然抓住她的手，雨水顺着交叠的指缝滴落：“你究竟……”话没说完，就被清歌用破碗堵住嘴。温热的雨水混着桂花味涌进口中，竟比她酿的桂花酒还要甜三分——原来主神说的“偷来的糕点最甜”，是因为偷的人，从来都带着让她心跳加速的气息。
“陛下可曾想过，若没被收养，现在会在何处？”清歌重复她刚才的话，指尖划过她手腕内侧的薄疤——那是上界替她挡天劫时留下的，“或许在某个小山村，嫁给个会酿桂花酒的猎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总把‘陛下’二字挂在嘴边。”
澹栖鹤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襟，忽然想起上界有次暴雨，主神没带伞具，浑身湿透却笑着冲进她的宫殿，说“栖鹤，我来躲雨”。那时她也是这样，用帕子替对方擦头发，却被抓住指尖，说“栖鹤的手，比暖炉还暖”。此刻眼前人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竟比任何镜面都要清晰——原来她藏了千年的心事，早就在对方眼中，成了明明白白的光。
“朕……”她刚开口，就被雷声打断。清歌突然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其实本宫知道，陛下最怀念的，是养母临终前那句‘栖鹤，做自己就好’。”澹栖鹤猛地抬头，发现清歌眼中流转的金芒，竟和养母临终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原来这一世，她等的人，不仅是来还债的，更是来揭开封印，让她做回那个敢在雨中偷酒、敢在月下谈心的，真正的自己。
雨幕中，冷宫的油灯突然亮起。陈顺抱着蓑衣跑来，却看见陛下正替清歌撑着伞，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却固执地把伞往她这边倾。清歌看着澹栖鹤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上界分别时，这仙侍跪在她面前说“主神，栖鹤等你回来”，如今千年过去，她终于等到了，这个藏着万千心事的女帝，正像当年的小仙侍那样，小心翼翼地，向她递出自己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