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小就抽烟。”一个带孙子的大爷指着背书包抽烟的串子,“不学好。”
串子吐了个烟圈回敬道,“怎么学?您教教我?”说完豪气干云地对宋宇道,“不用你架,我两个小时能摸一千,信不信?”
午后炎热,宋宇兴致不高,他看着串子走进人群,借着书包遮挡,用食指和中指从一个游客臀部口袋里夹出个钱包。他手腕飞速平移,夹出来后换到另手塞进包里。偷完之后走了一截,绕回来撞上个穿校服的,左手换右手,划开对方口袋,接住漏下来的零钱,快又稳,沾都没沾到人。宋宇看的明白,他这手是苦练过水里夹弹珠,夹金鱼的。这点小偷小摸是手到擒来,俗称炫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串子回到花坛边坐下,伸手又拿了个小青年刚揣进兜里的BP机,几分钟不到,将近一千就到手了,“该你了。”
宋宇盯上个背双肩包的男青年。他跟上去观察了一下,割开包底,接住掉下的皮夹子,然后走到前面去。男青年很快意识到动静,可还是迟了,他捧着空荡荡的包,茫然地向后看,却不知小偷偷了东西,都会往前走。
两人偷完,去人工湖买游船票,坐上一艘唐老鸭双人船。当时的游乐场还没有监控,坐在船上划去人少的地方好销赃。
串子和宋宇把钱和证件拿出清点,钱包扔到水里,上岸后,把失主的身份证等卡证扔进信箱。偷钱不偷证是行规,不还证件的小偷会遭到同行鄙视。
串子买了个棉花糖,跟上宋宇,“你手艺真的退步了。想当年我还是在摸别人的时候被你逮到,你笑我手慢,我就要和你比,还输了。但是我天天练,我比你刻苦。”他摸着长满老茧的指间,盯上了一个坐在花坛边的孕妇。
宋宇看着串子的眼神就知道他起了贼心,“大肚子女人,算了。本也回了。”他拉下串子的棉花糖塞进嘴里,“我不如你,你那是祖传技术,我是给打出来的。小时候讨饭吃不饱,就去偷,偷上瘾了,不偷难受,现在吃得饱了,一段时间不偷还会心痒。”
偷像抽烟喝酒一样会上瘾,这世上很多东西都能成瘾,工作,读书,甚至做奥数题都有人上瘾,说白了是心瘾,是那种酣畅淋漓的刺激,让麻木的心得以瞬间激活。
串子道,“我跟叫花子不一样,我是技术,手艺,是艺术。”
盗窃技艺自古就有,串子老家的村里全是盗窃为生,师徒制,还各有一套看家技术,彼此之间会“学术交流”。因为无本万利,所以家家户户盖着小洋楼,屋子常年都空着,田地和牛羊也少,只有到了年末才会热闹起来,热闹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宋宇哂了一声,“你这么能偷,还呆在这干啥?在这里钱还要上交,每个月给你发多少呢?赶紧回家盖个房子,娶个媳妇算求。”
“钱不钱的,关键我喜欢。”串子道,“在哪摸不是摸?在我们村,读书是最丢人的,等我摸够一百万,我要开公司教别人摸。老家跟我同批出来的,好多都没落了,有的手指给人剁了,有的发财了不干了,我就爱干这个,除非以后的人都不用钱了,那要多少年啊,那我都老得走不动了吧。”
“瓜批。”宋宇道,“你还想当贼王。”
串子很自豪,“想啊。我们这行要过的三关,现代人没几个能过。除了手功,还有练胆和练挨打。手功再好,胆子比鸡小,摸个东西前怕狼后怕虎,手都不敢动,练了顶屁用。当年我为了练胆,睡过坟地,蹲过太平间,还故意失手让人打,拷在栏杆上出洋相。我这么豁得出去,我不当贼王谁当贼王。”他顿了顿,“就挨打没练到位,怕疼。这点我服你,皮糙肉厚,肋骨断几根喊也不喊,天赋异禀。”
宋宇自打认识串子那天,就听他说这些话,如今听了无数次,耳朵快要像串子的手一样起满茧了,他伸了个懒腰,“走吧,侯爷快回来了,咱们老实点。”
“那个小亮什么来头?”串子边走边问。
“章立文搞来的,”宋宇说,“八成要卖矿上去,被我看见了,他怕我跟侯爷告状,就踢给我,说是我找的。”
串子问,“他呆兮兮的,不会惹事吧?”
宋宇却道,“他不呆,脑子不比你差。”
暮色昏黑,山林中雾气渐浓。
收工回山的时候,苏朝晖坐在了车窗边。虽然窗户还贴着报纸,但有一脚是破损的,他透着破损的一角看了几天,摸清了上山下山的大概路线。
有时他会去观察身边的人,他一直在找那晚拐走自己的黑衣人。虽然没见过黑衣人的脸,但那个烧焦般嘶哑的声音,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来到这里快一个月了,却好像过去了几年。人在陌生焦虑的环境下,会忘记时间的流逝,而在日复一日重复机械的生活中,却能感到时光飞逝。
“他妈的怎么搞的!!!”
一声巨响,正在数钱的老蛇拍案而起,“怎么搞的?交上来的钱一天比一天少?都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滚。”
这一声吼震得苏朝晖手足无措。在排队交钱的时候,他会走神,在生死攸关的高压下,只有交钱的这一刻是放松的。
“老总,猫子多,我们没空下手。”异域汉子巴吐尔站到苏朝晖身前,用蹩脚的汉话解释。
没想到他一开口,众人也随之附和,“真多了。”“我差点被逮起来。”“不会是谁被盯上了吧。”
苏朝晖很快推断出猫子是执法人员的意思,他退到一旁,故意问宝玉,“我们不会被盯上吧?要是查出来谁被盯上,会怎么样啊?”
宝玉说,“他们怕有人给便衣当鸽子。以前这里查出来一个有嫌疑的,当晚就给丢山里埋了。”
苏朝晖心里咯噔一下,这些三无人员,确实是死了也没人知道。全国每年有数十万的失踪人口,大部分没有定论。
“明天分批出工。”老蛇宣布,“点到名的明天出,没点到的留在楼里,想吃饭自己花钱买。侯爷周末就回来了,具体要求等他安排。”
没点到苏朝晖,他饥肠辘辘地去领饭,刚出门就被老蛇一把拽住。
“你最近在哪工作?”他捏着苏朝晖瘦骨嶙峋的胳膊问。
苏朝晖被他捏得生疼,面对这明知故问,只好艰难做答,“我一直在桥洞附近。”
“不会是你被盯上了吧?”老蛇打量着苏朝晖,眼里射出强烈的疑虑。
苏朝晖强迫自己去直视这毒蛇吐信般的眼神,“我,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啊。”
老蛇盯着苏朝晖,他人如其名,眼睛像蛇一样刻毒冰冷。他盯了半晌,松开苏朝晖走到门外,对着几个抽烟打牌的大汉耳语了几句,苏朝晖原本还饿,此时也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