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晖急忙道,“我不拿钱了,我最近没有要用钱,如果用,我打申请。”
“那你走吧。”宋宇催促。
“等一下,”侯镇林再次叫住苏朝晖,举起手机对着他道,“你认识这个号码吗?”
苏朝晖一看屏幕,脑子轰隆炸开了。
0518…果然是自己打给苏玲的那通电话。
此话一出,屋里三人形色各异。
章立文玩着手里的一叠钱,拇指拨弄出哒哒哒纸张交替的声音;他有恃无恐,即便当场承认,最多也就挨两句唠叨;宋宇脸上没有表情,但手里的笔越转越快,眼神看着窗外,但窗外一片漆黑;他也有恃无恐,侯镇林干儿子,即便当场揭穿,最多是挨几个巴掌。
苏朝晖也没有表情,但他是外人。
“不认识。”他假装仔细地看着号码,摇摇头。
下一秒,他差点就晕过去了。
侯镇林拨通了电话,把听筒对向苏朝晖,“那你随便说两句。”
嘟嘟嘟,这声音像催命的号角,这屏幕像吃人的巨兽;苏朝晖来不及反应,就听见电话被人接起:“喂…?”
苏玲的声音沙哑,苏朝晖听了心痛无比,可经过这一个月的折磨,他的神态却变得冷淡而坚硬,反而掩饰了一部分情绪。
一般在不能暴露真实情况的时候给亲友打求救电话,要给他们暗示,要讲一些反常的内容。比如和去世的人逛街,把爸妈的名字倒过来说。但现在都行不通,苏玲一听见自己的声音肯定会崩溃,会追问,会报警,那这通电话必然成为遗言。
“您好茅台酒业,我是销售经理,现在有个活动…”
苏朝晖没说完,电话就挂了。他心里狂喜到哭天喊地,脸上故作抱歉,“我也没想好说什么…”
90年代电话推销刚流行,话术还比较统一。大部分人听到前三个字就可以挂断。而人的音质不变,但音色多变,苏朝晖处在变声期,跟苏玲讲淮陵话居多,忽然换个标准的普通话,再模仿推销员匠气的鼻音,好歹逃过了一劫。
“去吧。”侯镇林对门口那个疤面男人道,“左轮,叫下一个。”
苏朝晖出了房门的时候,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台阶,兴旺上前扶住他,“我第一次见侯爷也这样。”
“谢谢你。”苏朝晖语无伦次,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圈,思维几近停滞,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艰难地坐在台阶上。
兴旺对苏朝晖哈哈一笑,跟着老蛇进了房间。
饭里有红烧肉,苏朝晖看着碗里规规整整对肉块,忽然有些反胃。他挪到宝玉旁边,“你总把腿折起来不疼吗?”他把饭盒递过去,“给你吧。”
“不疼,没有练杂技疼。”宝玉夹过苏朝晖碗里的肉,“…宇哥说折腿会长不高,我也不是天天都折。”他吃着肉,挑着碗里的蒜苗。
话音刚落,树梢上群鸟忽然乍起,振翅往沉默而孤独的夜山里飞去。
身后屋里一阵躁动,紧接着是两声闷响。
原本嘈杂的院内,顿时死一般寂静。众人纷纷起身朝里望,有些胆大的,已经悄悄挪进去看热闹了。
“你干什么!”一声咆哮刺破空气,带着愤怒,带着哭腔,是宋宇的声音。
“这话该我问你!”侯镇林的声音像木棰敲在铜钟上,震得人脑子嗡嗡响,“你背着我查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宝玉手里的饭菜撒了一地,串子从人堆里钻出来,嘴唇颤抖地抓着宝玉,“旺仔…”
宝玉一声惊叫,转身就往屋里冲,苏朝晖见状,也快速挤进人群跟了进去。
屋里的兴旺躺在血泊中,汨汨的血从他后脑流出,像融化的珊瑚。
苏朝晖没有吐,但看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成了冰冷尸体,又震撼又害怕,眼泪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会泄漏多少人的行踪?你知不知道,条子等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侯镇林指着兴旺,盯着宋宇道。
“他又不知道!你杀他有什么用!这么点事!你推给我不行吗?”宋宇跪在兴旺的尸体旁,指着侯镇林鼻子骂,“你他妈的疯子!你真是疯了!”
这样被孩子指着骂,侯镇林面子非常挂不住,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留下那消了音的五四手枪,“我看你事反了天了!”
此举本意是威压,可没想到宋宇眼疾手快,在他松手的瞬间,一把就将枪夺了过来。
宋宇拿枪指着侯镇林,眼里有汹涌的杀气,“我还就反了天了!”
在场众人连忙劝阻:
“小宇!”
“冷静!”
“都别动!”侯镇林指着宋宇,“我赌他不敢开枪。”
他转而指向自己的心口,语带讥讽,“吕布杀董卓,今天你要是敢把我打死,我把整个华咏都送给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吕布是出了名的三姓家奴,生父下落不明,暗讽他出身低贱,薄情寡义,前后换过三个爹,可谓杀人诛心。宋宇当场脸色煞白,他看看侯镇林,举起手枪把套筒往后一扳,却顶在了自己的太阳xue上。
“谁他妈稀罕?!”嘭一声枪响,四下响起一片惊呼,那沉默寡言的疤面男人像一头猎豹般蹿出,在宋宇举枪的刹那扑上,拽住了他的手。
枪口偏离来原有的轨道,子弹打在被褥上,绸缎上的牡丹裂开了嘴,棉花扑扑簌簌往外漏。
宋宇躺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鲜红的眼里只有绝望与狂怒,没有半分死里逃生的惊恐。
亡命之徒,玉面修罗。苏朝晖看着几人诡谲的交锋,眨眼之间你死我活,倍感心惊肉跳。他想起此前宋宇对章立文的形容,“脑子有问题,说翻脸就翻脸”,这话说的肯定不是章立文。
“董事长,别在这动手,”章立文扶起侯镇林,又对宋宇道,“都回家再说。”
侯镇林冷哼一声,擡手理了理头发和衣裤,往屋外走去。
院内众人本还议论纷纷,侯镇林一出霎时鸦雀无声。
大家纷纷让开一条道,侯镇林走在当中,步履稳健,边走边道,“诸位,以后汇报消息只能跟我和立文,不准私下汇报搜查,一经发现,后果自负。”
众人各自点头,目送侯镇林走到车边。开车门时,他又对屋里喊了一声,“小宇。”
无人应答,他又喊一声,“小宇。”
宋宇盯着兴旺的尸体,久久不肯离开。
站在一旁的章立文托着腮,道,“算他倒霉呗,你别…”
“你他妈闭嘴!”宋宇瞪了章立文一眼,章立文吃瘪,只能对左轮使个了眼色,自己先行离开。
左轮俯下身,对宋宇道,“你先走,我处理;别让侯爷下不来台,你还有别的朋友。”
他话一出,宋宇眼泪就下来了,整个人像是泄了劲般打着抖,“怪我,对不起…怪我,我对不起你…”
悲凉沙哑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虎头大奔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