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便又回了下首绣凳上,垂首不语。
也不唤表哥了。
细细品着桌案旁摆的信仰毛尖,萧衍算是尝出味来了。
小女子俏生生立于下首,正好站在窗棂透光处,发丝在日光下泛着光,言语娇柔却不再甜了。
看来是决定好了在母亲跟前与她撇清关系。
崔氏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幕,愁了一夜的心又活了起来,昨夜梦里她仿若都见到柳氏那半老徐娘的面上得逞的微笑。
好在二表姑娘是个好的,衍哥儿也拎得清。
她摆了摆手,丫鬟拿上个檀木托盘,里头摆着一整套头面。
从钗环至耳铛手镯一应俱全。
看着那翡翠耳铛,绿油油的通透颜色,沁了水般。
南栖不由自主摸了摸光秃秃的耳坠,上头竟无耳孔。
表面上看静默吃茶的萧衍眸光顺着那柔夷落在白嫩耳垂上。
漆眸内划过一抹晦涩不明的光又极快掩了下去。
“栖姐儿,你昨夜下水去救潭姐儿的事我都知道了,虽是太过冒险,但你这心总归是好的。我这也没什么,这套头面还是适合你们这等娇俏的姑娘家。”大夫人崔氏绝口不提她与萧衍之间的事。
只当昨夜她救人未成,一番好心特意来道谢。
余光瞥见了郎君如芝如兰的身姿,容色淡淡,仿若不在意她们说了什么。
南栖接过托盘交由身后的绿墨拿着,再次欠身行礼:“南栖谢过大夫人厚爱,原不需要如此的,只要潭姐儿平安无事便好。”
下水救潭姐儿,她在母亲面前又改了口吗。
思及她趋利避害的性子,倒也不奇怪了。
“幸得今早遇上了二公子院上的人,南栖才得以平安无恙的回来。不然江上又要多一具冻死的尸殍了。”她不敢居功,只将话头又抛回给大夫人。
听得她将此事与他撇的一干二净,摆明了不愿同他搭上关系,萧衍气的唇边扬起抹弧度,稍纵即逝。
手掌不由自主用力摁了下手中杯盏。
见她如此识趣,崔氏放下了心。
原先备着威胁的话也无需说了,不用作恶人,自是皆大欢喜。
决定将礼备的再厚些送去栖迟院。
向大夫人告退后,南栖从静音堂退了出来。
她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就和绿墨沿着小道一路赏景一路回去。
碰巧经过上回巧遇卢清瑶母女的梅花园子,满园的梅已经开败,零星散落着几点红。
一梅花树下站着个眼熟的奴仆。
南栖走近了些,是卢清瑶身侧的卢嬷嬷。后头立着个小丫鬟,手上提着一梨花木匣子,见着南栖后行礼道:“见过表小姐,我家夫人本想亲自来道谢的,但潭姐儿此刻身旁还离不得人。知道表小姐来了静音堂,特地让老奴携礼在此候着。”
“一些人参药材,姑娘落了水马虎不得。”
“彩娟,你跟着表小姐去,将东西送过去。”
卢嬷嬷倒是对这姿容艳极的表姑娘改了观,见她这身段是极好的,面庞稍白怕有不足气弱之症,没忍住提点道。
空着手去,满载着回来。
南栖倒是没有想到叶湘怡撒谎说她主动跳水救潭姐儿有这样的效果。
想来卢夫人现在应当对她,是没有不好的印象了。
除却这家世改不了,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如今便差哄着某位公子娶了她。
浮华院内,焦急等候着消息的女子,穿一身锦缎金丝棉裙,面上细细描过了眉。整个人容光焕发,此刻紧张地看着门边。
黄鹃穿了声嫩绿色对襟棉衣,外罩同色系比甲,此刻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进来。
喘了口气便道:“小姐,二小姐好好的。脸也没有被礁石划破,听说是被二公子院上的人救下的,也没有失了清誉。”
黄鹃手心里冒着汗,唯恐南栖知道那件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叶湘怡接着又道:“小姐,大夫人和卢夫人那都赏了东西给她。现在整个兰陵公府的下人都在说二表姑娘艳绝临安,心地善良。”
“还说这样好的表姑娘若能在临安寻个好姻缘就好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叶湘怡怒极,一把扫落了桌案上摆着的一樽白瓷粉釉花瓶。
尖利的碎瓷片落在团花绒毡毯上,泛着凛冽的光。
又是如此,这些下人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认不清叶南栖那狐貍精的心。
她厌恶极了这个妹妹。
既然表姨母不帮她,那她便在其中加一把火,让表姨母不得不做出抉择,快速将叶南栖送到刘老爷府上。
平复了心中怒火,叶湘怡面色恢复如常,只是那眸内泛着歹毒的神色。
黄鹃莫名缩了缩身子,只觉大小姐变了,变得越发吓人,不再如以往那般一拱火就着。
“你下去吧,平日若无事替我盯着点我那妹妹的动静,见到她又与哪位公子走的近了便来告诉我。”
...
南栖回了院子,将大夫人给的那套头面搁在梳妆台上,由着绿墨笑的见牙不见眼在那看着,后整整齐齐摆着放入妆奁中。
她打开卢清瑶给的那方匣子,拎着的时候就觉得重量不对。
打开一看除却最上头摆着的几根百年老山参,下层暗格打开竟是一溜十个金元宝及一沓五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这边的动静引来绿墨的注意,一回头见到金灿灿的元宝呀了声。
二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多的钱,南栖攒下多年的体己银子还不如着一沓银票多。
伸手摸了摸元宝,觉得这比什么都要来的满足。
卢夫人倒是心细如发,知道她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有了银子傍身,就是走在外头也不怕了,随便赁个铺面不露脸招个靠谱掌柜的,便是一门营生。
南栖突然福至心头,她若不能得到公子的心,也该得到公子的钱才是。
之前在二公子那是用错了劲,什么也没有捞着。
阖上匣子,将银票收拾好放入床榻旁的暗格里头。
金元宝寻个时候去钱庄兑成银票。
才静下来没多久的门扉却是又响了起来。
绿墨开了门,这会儿外头的却不是小丫鬟,某个人不请自来。
状若好女的面庞艳极,一身红衣,交领前襟敞开着,莫名风流尽显。
南栖自诩她与萧三公子从未见过面,不知他来此处意欲为何?
她起身福了一礼规规矩矩道:“南栖见过三公子。”
却不妨身量极高之人长腿抵着门扉啧了声:“南栖表妹是否太过见外,和我那谪仙般的二哥相比,我才是你嫡亲的表哥。”
“怎得不能唤我声表哥,枉费我带了好东西给你。”萧衡指骨漂亮的指节上挂着根黄麻绳,栓着大大小小的黄油纸包。
瞧着应当是街坊上卖的糕点吃食。
那狭长上翘的狐貍眸轻眯,眸子转向了她这边。
瞧着竟比她这个姑娘家还要艳上几分。
论关系来算,他是姨母的亲儿子,确是她嫡亲的表哥。
见只及他肩头上一两寸的姑娘俏生生立于门边唤了声三表哥。
芙蓉面艳若春桃,比之娇花还艳。
萧衡只觉心里头格外熨贴,有心想要弥补提议道:“今日天气好,表哥带你去府东如芳园品茗吃糕,如何?”
府东,似乎离着萧衍的玉清筑格外近。
如芳园,府上花匠精心栽培了品相极好的牡丹,芍药等的名贵花卉。
南栖听说过,却从未踏足。
正巧萧衡抛了橄榄枝,她也想去看看三表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未拿什么东西,主仆二人便跟着萧衡去了如芳园。
一路上,二人说了会子话,南栖发现三表哥瞧着风流不羁,倒对坊市上的事了解颇多。
还答应了小年过后与她去府外头逛庙会。
恰巧从静音堂归,回玉清筑路上的萧衍听见阵熟悉的笑声。
似有若无,细闻又隐于微风中。
隐约还闻笛子悠扬灵动之声。
“哈哈哈,三表哥,你这笛子吹的再快些。”南栖娇俏的笑声从如芳园深处传来。
萧衍素来朗月清风般出尘眉眼布满阴霾,隐约可见里头藏匿不住的癫狂。
好,真是好的很。
落水救他后又急着与他撇清干系,是担心被人误会吗?
在静音堂内她连一丝眼神都不分与他,转头便与三弟在如芳园内玩闹。
今日特意梳了发髻,点的妆容,莫非也是为了三弟。
都言兰陵萧氏三公子,临安第一风流倜傥之人,甚得女儿家芳心。
园内有风来,带来如芳园内牡丹的淡雅的芳香。
浅浅的,沁人心脾。
心神牵系于一人,他明了心中意。
纤长睫羽低垂,掩下漆眸内所思,郎君容颜如玉,一身白衣周身却仿若萦着墨,浓的化不开。
皂靴踩在青石板路上,干脆的枯叶被踩碎,发出细绵的渣渣声。
他招了园外扫洒的小厮过来。
清冷的声音低沉微哑:“让花匠去里头挑几盆长势最好的牡丹,送去二表姑娘院子里,供她赏玩。”
小厮握着扫帚的手顿了顿,这事倒是好办,只是三公子还在里头呢。
说是闲人勿进。
他正犹豫着,却闻郎君轻声呵笑,尚是凛冬,暖阳落在身上却觉得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