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他无为,既改变不了现状便在孙儿辈前逞威风了。萧太爷看向下首跪着的孙儿,面庞清隽,眉梢落拓,那漆眸若寒潭无波,似乎没什么能叫他动容之事。
虽是跪着,但周身的气势却已成,叫人不敢小觑。
曾经亲自教导他持刀握戟,勒马悬缰的孙儿已成长到他不能再随意施加想法的地步。
如今跪在这是一袭青衫,出去了便是一袭孔雀绯袍,天子门下肱骨重臣,人人都要称上一句萧大人。
就是因为如此,他是萧家出色的儿郎,不同于他那不争气的二叔才不能这般放任不管。
“你娶的那人可是能胜任萧家主母之位,萧氏的夫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当的。”萧老太爷不放弃,矍铄的目光盯着下首跪的笔挺的孙儿。
萧衍松开那碎瓷片,尖头朝地落了下去再次碎成四瓣。茶梗落于地面已凉透的茶水上,交汇相融,轻轻漂浮着。
“祖父说笑了,大嫂才是当之无愧的萧家主母。长子宗妇出自五姓,祖父可以放心了。衍娶妻,不是娶来料理杂事的,若有不懂不明之处,衍一力担着。”郎君宽肩罩着鹤氅,跪着已良久却不见丝毫疲态,似是不喜萧太爷这般说南栖,极力维护着。
见他铁了心要娶,也不知是何样的女子勾得他这个孙儿非卿不娶。
萧老太爷连道三声好,道袍随着动作起伏,他起身看向这个孙儿最后问道:“你可是意已决?甘愿为这个家世不清不楚的女子受家法,鞭笞一百?”
萧氏家法,忤逆长者之言鞭笞一百,若抗过了便罢,抗不过就歇了心思。
萧衍未作声,只是伸手解下了外罩的氅衣,白如玉修长的指节已伸至交领前襟前褪去外袍。
须臾之间便只剩下单薄的里衣,白色的,与外头白雪茫茫似要融为一体。
看来是早就做足了准备,萧太爷虽修道已久,但见最出色的孙儿这般还是心头无奈又气极,连连冲外头喝道:“来人,请家法。”
见他怒极,恨其不争的模样,郎君清冷之音从薄唇中出,半点不忧心待会儿要受鞭笞之刑。
“祖父,衍未忤逆你。只是心有所属,除她,不会再娶旁的人了。”那漆眸素来如寒潭无波,未曾有一丝波动,如今却为了旁人动容。
向来冷心冷肺之人也尝到何为心悦,何为爱。
萧太爷坐于上首,看下人拿了皮革鞣制而成的长鞭进来,鞭长三尺五寸鞭把为五寸,鞭身长三尺。
落于人身上轻则皮开肉绽,重则骨断肉离,牢狱中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鞭笞之刑。
“最后再问你一次,可是想好了。鞭落于身上想再停下也无用。”萧太爷沙哑粗粝的声音响起,目光灼灼盯着萧衍。
“想好了,孙儿愿受家法。”依旧是面色如常,不知悔改。
萧太爷别过脸去,挥了挥手道:“请家法吧。”
“萧二郎君得罪了。”执鞭的下人生的孔武有力,是萧家派来护着萧太爷安危的护卫。此刻他手中拿着一块白棉帕要递给萧衍让他含在嘴中,以防待会儿疼痛难耐已至咬了舌嘴里血肉模糊。
萧衍蹙了眉,未接过。
只道了声无需。
他笔挺的跪着,不曾低头。那下人拿捏着力道,鞭鞭打在皮肉之上,却不至于伤着筋骨。
冬日里冷,长鞭落于只着一件单薄里衣的背上,可闻清脆之音。纵外头风声呼啸,一下又一下如此清晰。
屋檐上的冰锥一滴一滴往下头淌着水,郎君素白的里衣被血水濡湿,从里一点一点渗到外头。
肩背下头那一片已是不能看了,绸缎裁作的里衣已由白寸寸染红,鞭笞而过鞭身能带下滴滴血水来。
数九寒天里,萧衍额间淌下冷汗来,唇边渐渐发白,喉间抑着闷声。
他依旧跪着,鞭笞完五十数后郎君身形踉跄了下。
萧太爷见后擡手叫停,心中不是滋味适时问道:“可是想明白了,现在改主意还来的及。”
却见郎君清冷的面上发白额角虽滴着冷汗,青丝从玉冠中散落一丝被汗水濡湿贴于面上,眸中神色却依旧不改。
喉中似是呛了血,他咳了数下清冷声音愈发低沉沙哑:“衍意已决,祖父无需再劝。”
“好,好一个意已决。吴家的,你继续吧。不打完不得停下。”语罢萧太爷便起身出了大殿,入了茫茫风雪肆虐的廊下,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下人又道了声得罪,粗壮的臂膀扬起鞭便笞了下去,鞭鞭到肉,静谧的大殿内除却风雪声唯余鞭笞的声响,由清脆渐渐发闷。
七十鞭行完,云山已从大厨房烧完热汤出来,焦急地候在殿外。
细细的数着一道又一道鞭声,饶是他听后也觉齿间发酸发颤。
一百鞭毕,里头再无声响,他连忙蹿入殿内。见得一身血衣的公子,两手撑于湿凉的地面不至于无力跌倒。
月牙白的寝衣后背已被血水濡湿,褴褛破碎,露出里头一道一道的模糊血肉。他连忙小心翼翼扶起人,将其搀着回厢房。
解下那被打烂的衣裳,从肩背往下衣裳黏连着血肉,只得用剪子剪了多余的衣裳,再加倍小心地扯下来。
除却那几年随着大公子在军中历练过着刀剑舔血的日子,他已经许久未见公子伤得这般重了。
“公子,待你养好了伤便可放心去娶二表姑娘了,这下你总算能得偿所愿了。”云山手下利索地处理着伤处,不由动容道。
萧衍亦是这般想的,他拉过云山要去拿热火炙过的剪子的手,唇瓣泛白却依旧不忘吩咐道:“你去,你先莫管某。回府上去告知此事,谈妥后将备下的聘礼送去给南栖过目,若哪处不够再添。”
头一回听得聘礼还能直接送给姑娘家的,若不满意还能再添。但思及叶家那群人,云山又了然了。
他听后却没有动弹,头一次违了主子的命令。
嘴里哭天抢地般夸张道:“哎呦,我的公子哎。您这伤属下要是不及时给您处理了,倒时发了高热,您就是能娶妻也没命了。”
不论如何他都得先处理好主子的伤处再从山脚下头寻个医师来才能放心离去。
而兰陵公府内崔涟漪的院内,她高坐于主座上头,下头跪着个容色清秀的丫鬟。穿着兰陵公府三等丫鬟的衣裳,瞧着最是普通不打眼不过。
但素来咬人的狗不会叫,这小小丫鬟却是她能提前解决掉叶南栖这个貌美表姑娘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