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遭人藏不住怪异的目光,叶湘怡知道她这好妹妹是又在下人面前露了好脸,同在叶府时一样,贯会装可怜。
手指紧紧地握紧茶盏,面上略微僵硬地笑道:“许久未见,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说错了话,妹妹别怨我。”
南栖拿帕子拭了拭泪,小声道:“姐姐知道了便是,南栖不愿再提起此事,望姐姐见谅。”
临安的冬来得早,去得亦晚。将近年关寒风依旧呼啸,南栖裹着厚厚的氅衣,手中捧着汤婆子从柳氏的院中出来向她在府上住着的地方赶去。
厚厚的雪铺满了青石板路,这处来得主子少,下人便也躲懒未曾洒扫干净。任那雪一层叠一层厚厚地铺了满地。
绿墨扶着她,二人撑一把伞,伞骨都要被风吹折了。所幸便收了伞,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陷入雪地里又费尽走出来。
白白的雪子落于氅衣自带的毡毛帽上,茜色的衣料子被染上一层白。
饶是耳朵被裹在帽中,手上捧着手炉,南栖依旧觉得冷,她素来没见过这般大的雪。
绿墨也冷,呵出的气瞬时变白,紧紧搀着南栖颇为不易地走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靠近了些说道:“小姐,你是没瞧见大小姐那吃惊的模样,二夫人本就是您的姨母,同她有什么关系,也好意思上来攀关系。好在小姐运气好,遇见了二公子,从刘府出来了。”
虽然顶着风雪走路很冷,手脚冰凉,风刮在面上刺痛的很。但绿墨依旧很满足,小姐认回了姨母,日后是萧氏的表姑娘,再寻门好亲事便能彻底从叶家逃脱出来了。
风迷了眼,二人走至路边想去一处亭中歇息。
八角亭楼高至两层,挂着毡毛帷帘遮蔽风雪,里头还燃着炭火,供主人家观雪品茗不至于冷着。
进了楼中,一层依旧有些许冷,二人便上了二层。
炭火边摆了桌椅,南栖解了外氅,微微屈了身子将冻得通红的手凑在炭火旁取暖。擡眸之际却撞入楼边立着的郎君低垂的漆眸内。
不知是否她瞧错了,见着那眸中含着些微戏谑。
南栖低垂此刻多解释也无异了,南栖慢慢起身,将双手收回衣袖中行了一礼,轻轻唤道:“南栖见过二表哥。”
萧衍面上神情未改,鸦青色鹤氅衬得人愈发清朗如月,宽袍大袖所掩的大掌伸了过来。
只闻上首传来郎君清哑的声音:“过来些。”
南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只因在京郊别院她使劲浑身解数勾搭他,譬如在他面前摔倒,天气尚未转凉时在月夜中起舞,将小衣晒在院外竹竿上,他一进来就能瞧见...
诸如种种,她摔了他会扶她,她起舞他隐在暗处会光明正大地看,但多余的举动却是没有。
他这个人如他外在表现出来的一样的清冷。
微微泛着红的柔夷被大掌攥住,大掌白如玉掌心却温热,指腹粗糙带着薄茧。
“怎么这般冷?”语罢向着下头道了句:“云山,回院中取个手炉来。”
二人离得极近,南栖的茜色氅衣一角与郎君的鸦青色鹤氅交织在一处。她擡眸可瞥见郎君清冷线条分明的下颔。
冰凉的柔夷一点一点被捂热,她一时未回过神来。
萧衍见她垂首不语,一改往日胆大的模样,唇边微微扬起。
“几日不见,南栖怎的与某生分了?”
手还在他大掌中,就连人也是他安排着与姨母相认,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独属于男子清冽的气息在耳畔上头半寸处传来。
微微痒,南栖的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微微上翘的唇瓣动了动,软绵绵道:“二表哥误会我了,回去路上手炉不热了,风大雪大吹得我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似是她的解释合意,听闻他淡淡的嗯声。
云山去了也有一会儿了,想必快要回来了,南栖不想被他瞧见二人离得这般近。只得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如林间小鹿般湿漉漉的桃花眸擡起,轻声道:“多谢二表哥,我的手不冷了。”
未曾见得微敛的漆眸内一闪而过的暗/欲。
她试着将手拿回来,郎君骨节分明的指节却与她十指相扣,如何也拿不回来。
“公子,手炉来了。”
云山将手炉送了过来,萧衍面色如常,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松开了手。
大掌接过那手炉塞入南栖怀中。
清冷的声音如松针落雪,却依稀透着些暖意:“天冷,待雪小了再回去吧。”
捧着嵌金丝手炉,南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熟悉的冷梅香淡淡的,似有若无仍在鼻尖萦绕着。
指尖温热,不复寒凉。
纤长卷翘的睫羽轻颤,掩下里头所思,郎君他究竟是何意,是对她也有了一丝想法吗?
南栖不知道。过后的日子相处渐渐增多,他除却吻过她外并未有不妥之举。
直到来年春,他说要娶她。
直到传来消息,兰陵萧郎在朝中好好的官不当,要领旨抗击蛮夷。
萧氏虽为清流之首,可为避嫌嫡出长子与二子在军中磨炼数年,是以朝中门生众多圣上却也放下了心。
南栖在府上焦急得等候边关传来的消息,她也没想到二表哥能为她做到这般。
入过刘府,她的身份有污点,萧家老太爷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婚事,表哥他是想用军功换圣旨。
去的那一日,府中三公子也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封信,只道他随二哥去了。柳氏自是哭天抢地地寻二老爷闹。
好在最后人平安回来了,萧衡亦一改之前的纨绔子弟模样,在朝中谋了职。柳氏亦扬眉吐气,不再盯着与大房争权。
这一世,叶湘怡亦亲眼见到南栖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出嫁的模样。虽波折颇多,可红盖头下那张芙蓉面上了红妆却美得不似凡间人。
刘槐州早就在年关将近时倒台,贪墨饷银,勾结官员暗中操纵下头的官员擢升,判了斩立决。
叶涟亦以贿赂官员,将外室扶正的罪名除了乌纱帽,吴氏则是戕害官家夫人的由头锒铛入狱。
隔着铁窗,叶湘怡望着里头衣衫潦倒,面容憔悴的吴氏和叶涟险些都要认不出这是她爹娘。
“湘姐儿,我的好女儿。你快去求求你姨母,让她救救我们。或者求你妹妹,她如今也是府上的二公子夫人。”
语音未落一会儿她又挠着头满面流泪哭喊着:“不是我害死你的,都是你命不好。”
从临安至江南,叶湘怡行了一月的路程。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吴氏显然是疯了。
听着里头的哭喊求救声,她腿一软慢慢扶着铁栏杆坐了下去,眼中满是迷茫失意。
为何,她知晓后来事,这辈子却过的还不如梦中。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她唯一能依仗的官家小姐身份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