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老教师早已踏上回淮海的行程,带的特产一箱又一箱,小孩们好奇淮海是什么地方,李菀只得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我们淮海市真的没有海。”
腊八节到的那天,困雀山的气温罕有地徘徊在了零摄氏度,最调皮的学生也龟缩在家,不在外乱晃悠。
林惜岚畏寒,柴火灰加小太阳还不够,非得坐在柴房的火炕前,暖融融的焰火光照在身上了,骨子里的湿寒才像被烘干了一样。
但今天毕竟是腊八节。
平澜县的苗寨是过腊八节的,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逢这天,寨里人就要出门去邻居家讨豆子回来煮粥。
林惜岚给自己贴了几个暖宝宝,拖拉到傍晚,终于集齐了黄豆黑豆薏米莲子若干,几户人家都要留她在家喝粥,唏嘘道:“林老师还一个人在村小呢?”
县城里路家也煮了腊八粥,催她回家,她笑着说:“还在等阅卷结果出来呢。”
期末是县里统考,教育局老师其实已经给她透露了大致的平均分,但她还在等每个孩子的分数和排名。
这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借口,但没有人会细究,村民们往她竹编里倒了一大把红枣,夸赞:“林老师实在太负责了!”
林惜岚笑着推拒,往回走时有点点凉意飘在脸上,她的步子慢下来,擡头看见了稀疏的雪花。
困雀山不知道多少年没下雪了。
见过京城的鹅毛大雪后,这样细碎的雪花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下雪,但在大山里,还是惹来无数惊呼。
她独自一人在冰凉的煤灰操场边站了许久,灰沉的天色,小颗一触即化的雪花,门内传来响动,她匆匆回头,看到的却是扒开门的代帕。
林惜岚失笑:“你也饿了吗?”
她把豆子倒进瓦罐里,熟练地烧起柴火,兰晓英给她打了电话,刚聊两句便关切问:“赵队长也还在山里?”
林惜岚撑着下巴,拨弄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还没回来。”
外面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赵雾还没回来,已经开始下雪了,路面只会越来越湿滑,不知道车还能不能开上山。
她没把心底的隐忧说给母亲听,淡笑着回她的邀请:“人家是大忙人,哪里有空去我们那吃饭。”
过节就是这样,城里人还能相约去哪逛逛玩玩,但在山村里,能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是最大的期盼了。
瓦罐里开始咕噜冒泡,寒风刮蹭着窗棂发出声响,她话说到一半,柴房的门就开了。
嘎吱一声,寒风细雪扑面而来。
林惜岚擡起头,仔细地盯着来人,微张的嘴愣住,登时没了下文。
赵雾的头顶和肩头落着细碎的融雪,身后是满天彻地的白,两人猝不及防睽睽相视,反应半拍后俱是一笑。
他深色羽绒服在昏黄的灯泡下露出湿漉的痕迹,笑起来的时候扯动了冻僵的脸颊,眼睛眨巴着,看得林惜岚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捉弄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堪堪吞回去,电话那头疑惑地出声询问,林惜岚的神经像是全然放松了下来,语气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是赵雾回来了。”
兰晓英闻言:“是赵队长啊。”
柴房门再次被关上,阻隔了室外的一川风雪。
赵雾听到自己的名字,把一路提着的酒瓶搁到了木桌上,价值不菲的羽绒外套被他随手脱下扔在木椅上,人就这么靠在灶台前看着她。
林惜岚半句话不多说地挂断了通话。
赵雾笑着打量她:“不会生气了吧?”
她生哪门子气?换作迟钝的人还真反应不过来,林惜岚瞪他一眼,赵雾立马投降,弯身去逗她,解释:“回来晚了,我的错。不是让你别等吗?”
他昨天去市里一夜没回,向林惜岚一五一十地报告了行程安排,这些天忙归忙,但除去一些不定时的走访和会谈,两人的信息交换一直保持着畅通。
不是异地,没有冷战,但确实见面少。
“谁等你了。”林惜岚轻哼了声,赵雾笑,“那我又要伤心了。”
林惜岚瞥他一眼,掀开看了眼煮熟了的腊八粥,热腾腾的香气飘出,手上动作却不着急,慢吞吞地不知道游神到了哪里。
她抿着唇,听赵雾把这一路娓娓道来,平澜县山下的雪下得更早,汤升要留他在县里修整几天,他赶着限速开车回来,刚才是徒步上的山。
林惜岚故作不在意地听着,眼睛却是从头到尾把他扫了一遍,他穿着质地良好的深色毛衣,雪天徒步还是比雨天来得体面,至少没把他的长裤和运动鞋毁得不成样子。
食物的热气分子在狭小的空气中振动着,赵雾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被融化的雪粒微微润湿,折射出柔软的光泽。
林惜岚指挥他坐在了方桌前。
她重新用炉灶烧开水,往里头撒了几把面条,不急不慢地搅拌起来。
两人都没有吃晚饭,但谁也不着急。
门外的寒风似乎更大了些,刮得房梁下的塑料布簌簌作响,裸露电线连着的灯泡危险地晃荡着,颇有风雨飘摇之感。
林惜岚把一碗面搁在了他跟前。
撒了葱花,淋了酱油,加了一个荷包蛋,说是礼物委实有些寒碜。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神情认真。
赵雾忍俊不禁,“想说什么?”
两人已经有阵子没这样空闲地面对面过了,林惜岚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此时此刻,她只是把那碗面条往他前面再推了一点,诚心诚意地合掌:“生日快乐,赵雾。”
她着力露出一个欢快轻松的笑脸,结果却并不理想。
林惜岚犹豫:“先许个愿吗?”
然而赵雾只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他没说好还是不好,反倒揶揄起进门时的话:“还说没有等我。”
林惜岚原形毕露,气不过道:“再晚点就把你关外面了。”
她的脾气永远都很好——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但赵雾清楚,这不过是一个伪装得不那么上心的好好面具,只要有可能,林惜岚的锋芒比谁都利。
服软的总是赵雾——谁叫他就吃这一套呢?
失笑间,他又转移了话题,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赵雾的生日清楚的人很少,他通常是不过身份证上的生日的,只在阴历那天和家人亲友简单小聚,要多低调有多低调。
他已经有了猜测,林惜岚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听张亦澄讲过。”
十来岁的小姑娘,正处在把过生日看得比天大的年龄,家里谁过生日都少不了她的囔囔庆祝,林惜岚为陈家做了那么长时间家教,自然有所耳闻。
赵雾了然一笑,还想要说什么,林惜岚却催他,“快许愿!”
“好吧。”他凝视着眼前人,像是在认真思考愿望,林惜岚摆出了侧耳聆听的姿态,赵雾唇边的微笑渐深,“我希望——”
屏息间,眼前突然坠入一片漆黑。
话音未落,昏黄黯淡的灯泡乍地熄灭,整座困雀山陷入了彻底的黑夜。
室外寒潮汹涌,基站的电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