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到处是换上苗衣的小孩们,老人们褪去黑蓝的交领便衣,缝制起复杂的jsg花纹刺绣,盘发戴上圆盘帽,布满皱纹的脸笑逐颜开。
笑脸一一入镜,林惜岚努力捕捉此处发生的一切改变,从一声微不足道的道谢,从一次次充满干劲的擂锤糯米粑,毫无疑问,这片土地正一点点地奋力向上,渴望变好。
苗年节正式开始前两天,林惜岚再一次接到不速之客的电话。
来者完全在意料之外——文璃约她在平澜县一家酒店吃晚饭。
林惜岚本有无数的借口可以拒绝,排练太忙,家里有事,镇上走不开,诸如种种,然而文璃开口第一句却是:“我和汤升分手了。”
林惜岚最终还是按时赴约了。
在平澜县找到一家这样的酒店不容易,坐上雅座的时候,林惜岚看到了楼下的百货商场,她读中学那会经常经过这里,但永远只是看,一样东西也没买过。
文璃穿了件白色翻领毛呢大衣,笑着寒暄:“最近挺忙吧,苗年节我也听说了,办得好又是很不错的素材,上次你做的咖啡园专题质量也很高,要不是实在没时间,我都想在这多留几天了。”
林惜岚应和得有些敷衍,两人虽是室友,但却并不亲密,上回她的背刺还如鲠在喉,这遭答应见面已是极大的体面。
然而两人的关系实在没好到可以一见面就互诉衷肠的地步,不咸不淡地扯着近况,聊起事业。
说实话,就像林惜岚对她和汤升在一起的事毫不知情一样,她对她两人怎么分手的也并不感兴趣,她答应的仅仅是由于一种该死的礼貌——文璃这么高傲的人,竟主动向她露出亟待安慰的软肋,而失恋者,似乎总是有那么一点特权的。
“你知道我来这里一趟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么?”文璃终于进入她的正题了,“四个小时飞机,落地转高铁,再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到了也没人接,再打车去他住的公寓。”
林惜岚明白她要说什么,到困雀山还要更折腾一些,转公交到山脚下,不想走路的话只能搭摩托黑车上山,前前后后,来回没有一整天,没有几千的花销根本支撑不起。
是的,这就是异地恋。
文璃笑了声,她不在意花销,也可以不在意奔波,但她忍受不了到来后,换来的却是见不着几面的道歉,随时被打断叫走的无奈。
那些异地时迟迟等不到回音的消息,并不会因为距离拉近而改变。
“他说过我们绝对不会分手。”文璃说完,又干了一杯酒,林惜岚制止不住,只得陪她小口抿着,结束时,文璃讲着醉话,拿出手机,让她给汤升打电话。
接通后她开始醉醺醺地讲胡话,汤升问她地点也答不出来,林惜岚只好代为回答,等着把人送走。
汤升来的时候,包厢里面已经一片狼藉。
文璃哭得妆都花了,林惜岚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如此不顾形象,和记忆里高傲绝俗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不关心室友,文璃和汤升谈了两年,她却对如此明显的深情一无所知。
京城实在太大,大到可以装下每个人的兵荒马乱,可以容纳所有未知的世界,在这场盛幕下,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主角。
一如林惜岚流言缠身底下暗潮涌动的另一道视线。
——她猝不及防和赵雾对视上。
包间里文璃抽噎着,汤升皱着眉和她说话,门开着,赵雾就站在外头的花墙前。
他罩了件灰色格纹的毛衣,里头是衬衣领带,显然,他和汤升刚从一场会议里过来。
先笑的是赵雾,林惜岚的眉眼随着他这一笑舒展开来,快步出了包间。
她也不问他怎么过来的,转身偷瞟了一眼里面僵持的两人,赵雾也看到了,不慌不忙问:“喝酒了吗?”
他问的当然不是文璃,林惜岚不敢说谎:“我只喝了一点点。”
她用手指比了比,真只是一点点。
果酒度数低,就是有点上脸,赵雾伸手弹她额头:“回去吧。”
他是来接自家这个不让人放心的小笨蛋的。
林惜岚迟疑地看了眼文璃,对方现在哪有功夫打理她,赵雾下颌点了点,含笑:“怎么,你还想去掺和一脚?”
她立马摇头,同赵雾一起离开,走在路上时却还在想,索性问:“是汤学长要分手吗?”
赵雾摇头,“这我可不清楚。”
他忙成这样,哪有空关心人家的私生活,林惜岚凑近挽住他的手,摇摇晃晃,“文璃好像不想分手。”
她还没八卦完,赵雾轻笑着,又听她说,“我从来没见她哭过。”
林惜岚不说话了,她在想,到时候和赵雾分道扬镳,自己会哭得更狼狈吗?她大概是会哭一场的。
分手。
到时候她和赵雾会以什么理由呢,最好体面一点,也不要挑太忙的时候,分开后就不要再做朋友了,能不再见面是最好的——没错,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谈一场恋爱,然后在恰好的时间平平淡淡地分手。
这就是林惜岚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
她走得很慢,仿佛这样路就能变长一点,侧头仰望,赵雾似有所动,忽然抓紧了她的手。
路灯下,湖面冷风吹拂,林惜岚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湖景公园。
她曾在此为他的话感到混乱,也曾在湖畔涌动的人潮里望见他为她逆行而来。
过去种种,宛在眼前。
而她是个胆小鬼。
林惜岚的眼窝浅,她那该死的泪失禁体质,眼眶里泪珠开始打转,她试着有节奏地控制呼吸,不敢低头,更不敢擡头。
身旁的赵雾仿佛一场逃避现实的美梦,但梦总归要醒的。
她强忍住不眨眼,水雾朦胧里,赵雾的脸凑近了——
林惜岚顾不上别的,赶忙遮住脸颊用袖口抹眼泪,放下手后强作镇定,全然不知那红红的眼睛鼻尖落在旁人眼里,什么伪装都露了馅。
赵雾也不拆穿,不太高兴道:“文璃给你说什么了?她哭她的,你管她干什么。”
林惜岚摇摇头,欲言又止,辩解道:“我没管她。”
他还要再问,她突然搂紧了他的手臂,闷声:“明晚年夜饭,还有祭祖,你要来我家么?”
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她朝赵雾露出一个笑靥,像只可怜又狡黠的花猫,“你不是想见我家里人吗?”
赵雾刮了刮她发酸的鼻尖,莞尔:“当然要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