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栽过很多跟头,他不过一介凡人。
他握着林惜岚的手,她的手指触摸到他的皮肤,忽地颤动了一下。
大自然对世人是平等的,高反不会因为他是赵雾而回避。
林惜岚明白,可潜意识却总把他架得高高,没来由地相信他无所不能。
可赵雾戳穿了这泡沫:“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你害怕别人的期待,我也是一样的,惜岚。”他逼她直视自己,“我也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满足你的期待,你会不会头也不回地抛弃我?”
林惜岚长长地深呼吸一口,她眼皮不安地跳动着,赵雾失笑,他已经习惯了失望。
“我不知道。”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这会让你有压力。”
狭小的帐篷里沉默下来,林惜岚忽地笃定回:“不会的。”
不会的,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他,那也只会是因为她想离开。
她去摸他的头发,像摸代帕一样,然后亲了亲他的额头:“赵雾,你不要害怕。”
在此之前,林惜岚无法将这种近乎脆弱的情绪同他联结起来,她可以想象他的冷酷和强横,甚至可以想象他的乖戾和倨傲,但唯独想象不出他的胆怯和软弱。
而当那些她曾轻视的性情出现在赵雾身上时,她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比心动更微妙的情绪。
——她竟会觉得赵雾可怜。
林惜岚没有笑,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夜里睡jsg不安稳,醒来的时候身旁的睡袋已经空了。
她拉开帐篷的一条拉链,探出头往外望,无垠的星空就在头顶,赵雾坐在折叠椅上,双手插兜,头微仰着似在思考。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睡醒了?”
“几点了?”两人同时出声,他起身靠近她,帮她把登山鞋用专业系法重新系好了,“才五点,再睡睡?”
林惜岚打了个哈欠,摇头,一擡头看到漫天繁星,没头没脑道,“我好像看到猎户座了。”
那确实是猎户座,赵雾还记得她把它和北斗七星弄混的事,此刻在雪山峰顶上,猎户座的腰带无比明亮,林惜岚也再不会认错了。
他给她指起天狼星,勾画出冬季大三角,甚至无须擡头,星空仿佛就在只手可摘的眼前。
可惜没有篝火,只有一个小巧的反应堆一体式炉具,赵雾舀了新雪,把它煮化成不足100摄氏度的热水,给林惜岚先泡了一盒热腾腾的泡面。
细碎的银河滴落光阴,他们在雪山之巅感受尘世烟火气息,吃得人肺腑暖洋洋的,林惜岚踮起脚给他系兜帽的拉绳,“头还疼吗?”
赵雾吻了下她擡起的手指,“已经好了。”
他恢复得很快,林惜岚放下心来,在草甸上嘎吱踩起雪,四面群山环绕,绵延至望不到的远方,世界如此辽阔——
太阳出来了,日照的金光仿佛全倾注在山顶,如泼墨的颜料一点点往下渗透,金灿逐渐笼罩群峰,映得林惜岚的侧脸宁静致远。
如若时光能在这一刻停止——
林惜岚去看赵雾,他也正望向她。
“据说看到梅里的日照金山,会幸运一整年。”
“我现在正幸运着。”
林惜岚回以微笑,是的,她如此幸运,以至于不敢再贪求更多的幸运。
过去她时常责怪命运不公,可此刻,她却如此分明地认识到,上天对她实属厚爱。
赵雾领着她整理了露营地,收拾好行囊一路下撤,他们一路惊险地横切下山,寻来的向导教他们爬坡而下,那崖坡陡峭得几近垂直,和这相比,林惜岚的人生可谓一片坦途。
她抓紧树枝慢慢往下挪,赵雾加上负重比她更夸张,两人回到村落时,灰头土脸得简直成了流浪汉。
越到临别,林惜岚反而有些不忍了,他们索性在山里多休整了一天,返程时和村落藏民道别,向导把两人送出了山,同赵雾握手,“老弟注意安全!”
又看向林惜岚,爽朗笑:“能陪着一起户外徒步的姑娘,可要好好珍惜啊!”
赵雾笑了,看向她红红的耳尖,“她比我厉害。”
两人终于回到了越野车上,赵雾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平安符,挂在车内后视镜上,流苏轻荡,正是林惜岚亲手绣的那个。
她惊讶出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你没带出来呢。”
赵雾原先是挂在寨里车上的,出门后便一直贴身收着,没有挂在越野车上。
“之前没想到,挂车上或许你能更有安全感一点。”他说到点子上了,又是山路,林惜岚系好安全感,叹气道,“慢点开!”
回程的路时好时坏,两人路上遇到一对陷在冰坑里的保时捷夫妇,这山路没有交警也没有几个村民,一家人被困雪地,分外倒霉。
赵雾没有视而不见,下车和那车主商量了几句,又是翘板又是拖车绳,折腾大半个小时终于帮忙把车从冰坑里拉了出来,保时捷夫妇一定要感谢,赵雾推脱好一阵才回到了车里。
一上车,林惜岚就主动喂了他一块巧克力,手臂支在车窗边,歪头道:“你刚刚很帅哦赵队长。”
赵雾被她逗乐,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没等得不耐烦就好。”
“怎么会。”林惜岚不知想起什么,“人在这种环境下,不互帮互助还怎么生存呢?”
没有人能真正做一座孤岛,寻求帮助和帮助他人理应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越野车慢悠悠地往前开,上到高速后路况好起来,他们没有直接开回平澜县,而是一路途径市区,华灯初上,大厦霓虹流光溢彩,现代科技无比强势地昭示其存在感,也无处不在地提醒林惜岚:
他们的私奔已经临近尾声了。
私奔的终点是什么?
林惜岚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想法,或者说,她抗拒去想。
她问赵雾:“你要带我去哪呢?”
他顿了片刻,偏头莞尔:“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