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年后云间书店营业的第一天，身为老板的霍文涛自然是矜矜业业第一个到场的。他重启电路开关，检查设备和货品，随后把扫帚和抹布等清洁工具分发给陆续到场的员工们，美其名曰——
“新年的第一场打扫特别有意义，想必你们也不想错过吧。”
老杨憨憨一笑，接过扫帚扫得慢条斯理，“果然我就该听老婆的。”
“哦？”
“她建议我可以晚一个小时到，明年我可得记住了。”
桑绮是第三个到场的，坐在电脑前开始处理‘家长里短’里堆积如山的留言。小林姑娘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边脱下围巾露出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一边说，
“抱歉抱歉，来迟了。我……”
“怎么，一大早就有相亲吗？”霍文涛瞥了她一眼。
“哎？”
“因为你明显化妆了。”
“哦……”小林姑娘吐了吐舌头，埋头于吧台忙碌起来，“春节的最后一场，不过兴许还是没有下文。”
“今年继续努力！”桑绮朝她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我有点儿好奇，你在春节假期里相了几个？”霍文涛清洗茶杯，准备泡茶。
“三个。在春节这种特殊时期不算多吧。”小林姑娘围上围裙。
“的确，”老杨一脸感同身受，“对于年轻人而言，春节就是由吃吃喝喝外加被长辈们催婚催育构成的——喂喂，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虽然是个已婚已育老男人，但是身边也有不少被催婚的晚辈啊，比如——”
老杨的余光瞄了眼库房，方才霍文涛进去盘货了。桑绮顿时来了精神——对哟，老杨是霍文涛的表舅！平时他是霍老板手下的打工人，可到了春节，他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催婚催育的长辈了！
“所以，”桑绮想象这个画面，乐不可支地压低声音道，“你也加入对他催婚的长辈行列了？快说说，他是怎么被催的？”
“我多少还顾忌他是给我发工资的老板，只随便附和了几句，”老杨笑得很开怀，“但其他亲戚，尤其是以中年女性为首的亲戚团体，对文涛可是开展了毫不留情的攻势。”
“是怎么样的攻势？”小林也好奇起来。
老杨道，“她们争先恐后地，巴不得把自己认识的每一个适龄女孩儿都介绍给文涛，仿佛谈恋爱就像撒渔网似的，只要网撒得够广，就一定能抓着一条。”
“哦，那老板的手机里岂不是加满了漂亮姑娘的微信号？”小林笑道。
“那倒没有，”老杨用一种宽慰的目光看了看桑绮，“一方面文涛对这事儿不感兴趣，始终不搭腔；另一方面我表姐——也就是文涛的妈也并不积极。”
“哎，霍太太也不积极啊。”小林道，“还以为全世界的父母都像我爸妈一样，巴不得我明天就结婚，后天就生孩子呢。”
老杨哈哈一笑，“我表姐也着急啊，但急也没用，因为她吃不准……”
话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然而八卦的主角霍文涛就板着脸从库房出来了，老杨立刻识趣地闭了嘴，咿呀呀呀道，“啊呀呀新年第一天，这账一定得好好算。”
霍文涛就哼哼一声，“今天还没开张呢，哪儿来的账给你算。”
………………
霍文涛给自己泡了杯红茶，见桑绮好奇的目光始终围绕着自己打转儿，他不禁哭笑不得道，“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桑绮小嘴一瘪，“……没，没什么。”
“老杨刚才说得挺清楚了，我没搭腔，我妈也不回应，亲戚们再热情也无济于事。”他的语气竟有点儿无奈，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哦。”桑绮点了个头。
“那你呢？”霍文涛干脆捧着茶杯，坐在她身边。
“我？”
“老杨刚才说的挺有意思：春节对年轻人而言，就是由吃吃喝喝和被长辈催婚组成的。所以你呢，你也被长辈们催婚了吗？”
“额……”桑绮眨巴着眼睛——还真有。
霍文涛看着她的表情，了然于心——她是个会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女孩儿，况且霍文涛对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于是他眯了眯眼睛，追问道，“果然被催婚了？怎么，甚至被要求相亲了？”
桑绮尴尬地扯扯嘴角，想起当天晚上的场景是这样的——
好吧，由于今年表姐阿萱带着男友陈鹏闪亮登场，并且高调宣布一毕业就结婚，于是单身的桑绮便成了全场唯一的‘攻击目标’。
三姑六婆们是这么轮番轰炸桑绮的，“啊呀呀，小绮这几年越来越漂亮了，工作之后肯定有人追，眼睛要擦擦亮哟。”
“男人可不能只看脸，小绮你听阿姨的，家境啊人品啊都很重要。”
“婶婶这里有几个小伙子不错的，要不要加微信认识一下啊？别害羞，去年我还给阿萱也介绍了一个，长得好家境也好，男方在市中心黄金地段有门面房呢，可惜阿萱不感兴趣。也不知道那男人现在有对象了没，要不，婶婶再托人帮小绮你问问？”
远房婶婶的一番话吓得桑绮瞠目结舌，而一旁的欧阳萱则笑得合不拢嘴，大力拍着桑绮的肩膀道，“哎呦，那是得好好问问，这种条件的黄金单身汉错过了可惜，最后也不知花落谁家呢。”
惹得桑绮一阵儿害臊，连忙借口去盥洗室逃离了‘战场’。
所以，那晚的场景怎么能说给霍文涛听？
于是此刻的桑绮眼珠子转了转，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道，“有是有，但是我没搭腔，我爸妈也没回应，亲戚们再热情也无济于事。”
说罢，她咧嘴嘿嘿一笑，仿佛用眼神在说‘我就是学你的呗’，随即埋头处理留言去了。
……………………
其实不光桑绮那儿的情况‘不可描述’，连霍文涛这儿也有‘难言之隐’。
方才老杨说霍太太对亲戚们的热情推送并不积极，才不是因为她不想早点喝上媳妇茶，而是因为她吃不准……
吃不准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套路！
那天晚上在霍家的亲戚聚餐上，情况是这样的——
吃得半饱时，霍文涛原本正一个人靠着落地窗欣赏夜景，见母亲霍太太从一众亲戚那儿闲聊回来，脸色不佳。他顿觉苗头不对，但已经来不及开溜了。
霍太太气呼呼地双手环臂，语出惊人道，“你今年不带桑绮回来吃饭吗？”
霍文涛目无表情，“……她家有饭吃，她饿不着。”
“别和我兜圈子。”霍太太眉头打结，“你就直说吧，你该不是和她玩玩儿的吧？”
“我不是！”霍文涛一吓，脱口而出之余又道，“……妈，我和她……没到那个程度。”
“为什么没到？是她不肯还是你不敢？”霍太太不依不饶。
“……她没不肯……我也没不敢……”
“她又肯，你又敢的话，那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抱上孙子？”
“妈，你这……”霍文涛只觉得招架不住，他素来拿自己老妈没办法。
“哎，刚才多少亲戚要介绍女孩子给你，我都没敢接话，我就是吃不准你这慢吞吞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霍太太满面恨铁不成钢，“总而言之，亲戚那儿的箭你自己挡吧，我才懒得趟你的浑水。”
于是此时此刻在书店里，当霍文涛看见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上正闪烁着最热情的某位亲戚的电话号码时，他不禁叹了口气，起身默默避开桑绮，下楼推门而出，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喂，方姨……”
这位七拐八拐也不知是隔了几层关系的远房亲戚，此刻正用一种热情洋溢，仿佛吃定了媒人蹄髈的口吻说道，“文涛，姨帮你又联系了个好女孩儿，这次这个你一定得见一见！”
“方姨，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毕竟是长辈，他尽量维持礼貌。
“这次这个年纪很轻，大学都没毕业呢！”方姨抛出亮点，男人不都喜欢年轻小姑娘吗？
岂料霍文涛不为所动，“年纪小容易有代沟。”
“那我上次说给你介绍个年纪大的，你也说没兴趣啊。”
“……方姨，我对相亲真的没兴趣。”他礼貌得有些咬牙切齿。
方姨却不依不饶，甚至开始了说教，“哎呦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都过三十岁了，哪怕是男人也得抓紧啊……”
“方姨，方姨……”他试图打断她，但未果。
“之前方姨给你介绍过一个，也是大学女生，那时候你还肯给方姨一个面子，和那女孩儿见面。这也就过去一年多，你怎么成了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好歹见一见吧，万一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方姨，我在忙，要不我先挂了……”
“这次的姑娘是上次那女孩儿的表妹，听说也很漂亮。”
“真的不用，我……”他忽而皱了皱眉，“等等，是上次那女孩儿的……表妹？”一年多前被安排与他相亲的，应该是指欧阳萱吧，方姨并不知道后来实际来的人是阿萱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