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个浮黎
神农可品不出来浮黎动作里愠意,小心翼翼地瞄着眼前这位时常陪伴在师父左右的美人,按照部落里姐姐的说法,眼前人就应当是他的师娘。扒拉下糊在脸上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水,神农还能嗅到帕子上的香气——正是师父所钟爱的。神农敢笃定的讲,这条帕子应当刚到师娘手中不久——因为素日师父交予他的惯用之物,往往不能凭借香气断定这是属于师父自己的,还是师娘的。
浮黎见他默不作声地杵在那里认真擦汗,当然揣摩不出来他的内心,只当是迟钰所说那般,这孩子听话的已经到了化境,让他擦汗便真的一直擦汗。“你步履匆忙,跑过来寻你师父是有什么新发现吗?”浮黎暗自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同神农讲话,面上端得一副温柔的好模样,绝不让人看出他半分不耐。装睡的迟钰听到浮黎发问心里虽然很是无奈地抱怨——他能有什么新发现,整日和田地打交道,能悟明白我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支起耳朵,留心起神农的答案。
“嘿嘿。”神农听到长者发问,手上的动作自觉停下,带着些许腼腆垂下手背在身后。“师父前日问我为王者应当如何。孩儿愚昧一时无解,刚才在田间地头忽然有所感悟。故而有些失态……”神农说着瞄向迟钰的方向,面上不觉流露出些可惜——师父正在休息,可惜不能第一时间便将这个想法分享给他了。迟钰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他是想交作业,不是来问一些奇奇怪怪,但又都事关生计的问题。
神农问他如何能让这旱地种水稻,迟钰看着名义上的大弟子一脸期待,倒也认真地考虑起——拉来几条龙改变这里风土地貌的想法。这想法刚一说,小徒弟却板着脸煞有其事地告诫自己,“师父,这样不好。”迟钰一时语塞,看着眼前反过来教育自己的小徒弟,恍惚间他都要以为这是大哥或者老师转世了。
浮黎看出了神农里脸上小小的遗憾,瞥了眼躺在一旁装睡的迟钰,心中暗笑——你这气息乱的,就差坐起来抓耳挠腮了吧。不动神色地重新将目光落在神农脸上,笑着问道:“无妨,同我讲也是一样的。”本是胸有成竹的神农,面着浮黎却又生出些紧张,小声地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思绪认真地回道:“为王者当攘外安内,当选贤举能,当亲民亲时。奸邪不在乎权谋,而在其所得所成。为王者当舍小利私欲,谅苍生之福祉。”神农话未说完,迟钰耐不住心中激动,当即坐起,“好!”惊呼一声,倒是将毫无防备的神农吓了一跳。迟钰不以为意,满脸尽是欣慰的笑容,得意地同浮黎炫耀,“你能这让想便已经不错了,假以时日,我想他未必会次于帝俊伏羲。”
迟钰自从决定将地皇母送到天庭,以防止其中有人一家独大,便推翻了原本对神农的安排。他原想着随他便好,只要不让西方教的得逞,神农无功无过地平淡过完一生都是行的。但是眼下有了变故,他又想培养出来一个不次于帝俊,甚至不次于自己的“权谋家”。不要说运筹帷幄,至少能熟通心术,以便于挟人利用一番。但是迟钰没想到,神农这孩子有些呆——这也令迟钰心烦的。今日神农说出这番言论,不正是他开窍的表现吗?
迟钰抽回思绪,笑着对神农点头。神农欲言又止,他隐约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眼前和颜悦色的师父骤然变脸,立马收回对自己的满意。但是神农不是个胆小鬼,他顿了顿,拱了拱手继续说道:“但是这些,孩儿都不想做。”
果然不出他所料,迟钰当即变了脸色,弯起的嘴角逐渐变得平直,目光里满是考量,沉吟半晌后,“那你有何高见?”迟钰不紧不慢地发了话。浮黎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迟钰同神农师徒两个斗法,心中满是欢愉——这种场面太过熟悉,不过往日变脸的都是自己,如今终于有机会让自己当一回看客。听着迟钰藏着怒意的冷下来的话语,浮黎眼里明晃晃地全是笑意。浮黎暗自打量着神农那副顶着压力也要硬上的倔强样,颇有感慨地发出了迟钰拱火一贯用的啧啧声——天底下一根筋的,还真是不沾亲带故都能有几分相像。
“我想,还是领着大家干些实事最好,谋食,谋医,谋平安。”听他这么说迟钰面色缓和了些,淡淡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你的子民当下所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已经准备好接受师父雷霆之怒的神农愣了神,怔怔地看着他,湿漉漉的一双杏眼里多少带着些茫然。迟钰轻轻晃着摇椅,摆出一副悠哉哉的模样——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让浮黎看了热闹。“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呢?”迟钰漫不经心地问道。神农顿了顿,脱口而出,“以后……以后也继续领着我的子民与部下做实事啊。”神农这般想当然的作态迟钰好像是早就料到,所以继续问道:“若是有人来和你争,和你抢呢?”迟钰舒服地眯起了眼,美滋滋地享受着浮黎为他摇扇打出来的凉风。
“他若能为部落带来更大的利益,那边任由他去。倘若他不能,那么民心所向,他大抵是争不过弟子的。”神农脑补了一下后,认真地回道。迟钰闻言这才来了精神,问题所在便在此了——神农似乎被他们保护的太好了。况且此地民风淳朴,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来算计他。利益,谋略,那些阴私的东西其实是不会和你讲理的。一旦有了私心偏爱,自然不会想神农想的那般简单——到时候回到了天上,难道要和那些人说,“我不算计你,你也莫要算计我。”迟钰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没有问到实处,沉吟片刻后,“若是他们既要拿走你在乎的,又不能如同你一样百般呵护呢?”
神农抿唇,认真地说道:“那自然是不给。”迟钰看着神农板起晒得有些黑的小脸,思绪一时间放空——实在不行以后让他少开口说话,单学着浮黎板着脸,这冷峻的模样,应当没人愿意招惹。迟钰转念不由得失笑,擡眼看向浮黎,尽是无奈——总觉得傻气会传染呢?浮黎用已经笑弯了的眼睛无声回应了他。迟钰下意识滚了滚喉头,他在凡间吃了几天浮黎没有法术的好处,眼前春风得意,见浮黎这般模样不免有些意动。
“那你如何去守?用你事事冲在最前面,亲力亲为的经验?”迟钰暗暗被浮黎撩拨出几分火气,转头看向神农顿时没了耐性——废了这么半天口舌,终于问到了正题。眼见着孩子又要脱口而出,迟钰赶忙擡手打断他的话,“想好再说!”神农到嘴边的话果然收住,揉着脑袋对着迟钰嘿嘿一笑。那老实的模样,迟钰搜刮干净自己的记忆,寻便几次三千界的经历——都找不出第二个!
“弟子,弟子到时候便倚仗民心了。”神农腼腆一笑,看那样子还有些不大好意思。迟钰心累,看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实际上正暗自查看逆鳞所藏的那些老子送的丹药是不是失了效——怎么给这孩子喂了这么多也不见得有什么变化。迟钰确定好丹药没有问题后无力地垂下了手,深吸一口冷气,“他们是不会时时跟在你身边的,你与他们不同。”迟钰觉得自己就差把你以后会成仙这几个字明晃晃地说出来了,虽然他素日也不曾掩饰,但是这不一样啊!迟钰在心中腹诽。浮黎也不言语,很是有耐性地当着他的旁观者——完全忘了往日在昆仑。他护迟钰护的紧的模样。别说有弟子让迟钰抓狂,就说但凡有个蠢的问到浮黎自己身上,一个没用的问题便能叫天尊黑了脸。
神农闻言陷入了沉思,悻悻低下头避开迟钰要动手的眼神。缓缓地擡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他手上沾染的草屑和汁水刚刚都已经擦拭干净,眼下擡起手,只能看见因为务农做工磨出来的茧子,斑驳无序的掌纹有的已经磨去了痕迹。神农的手也是好看的,但是与神庙中人们关于神仙的想象不同——不是纤纤玉手,更没有白若凝脂。
看着神农的模样,迟钰抿了抿唇,藏起眼中的心疼静等着他的反应——少年人乍听得生死分离事,有些惆怅也无妨。饶是自己,当初也有茫然之时。神农擡起头,一贯坚毅阳光没有烦恼的少年人,眼下含着泪水,颤抖着手,“可是……可是弟子却知他们,一直在的啊。”同他气质不相符的脆弱晃了迟钰的眼,不禁皱起眉去看他掌心凝成的光团,惊得迟钰直接从摇椅上弹了起来。浮黎虽然没了法力,但不影响他知道这时什么,瞥了一眼也觉得心惊。不过只此一眼,浮黎便释然——迟钰教出来的,应该的。
迟钰见状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复杂,“他们确实在。”迟钰说着伸出手盖在神农掌心上,算是安慰了手足无措的弟子。迟钰见他眼里泪珠还在打转,无奈地解释道:“放心,这东西不会害你。这是你的,是只属于你的认可,此曰:民心。”民心所向,自然无往不利。迟钰暗自吞下了后半句话。神农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当即破涕为笑,胡乱擦了把脸在迟钰的许可下重新转向田间,脚步轻快又有活力。迟钰见此重新躺回椅子上,擡头望着树荫,不由喟叹道:“天道啊……”言语间未明的笑意不比神农轻快的背影差。
迟钰:天道啊……你这诚意也太大了。(得意)
浮黎:小心点,尾巴露出来了,还是狐貍的。(抿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