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两人交锋,见齐葙忍无可忍似要大发雷霆,忙好心提醒道,“周将军,你的兵叫人围了。”
可别叙旧了,不是时候,且你们看着关系挺违和的,一点不像老友重逢,齐葙还正常点,至少态度上瞧着延续了从前的相处模式,未因现时的身份地位而生隔离,但周延朝这副作态,感觉惊异比惊喜多,尤其他身边的副将,眉眼间竟有仓惶之色。
他在仓惶什么?
经凌湙一提,周延朝立刻将注意力转回了战阵之上,就见丰伦冷着脸,已经排布好了兵力,他带来的兵除了后方城楼那块地方,余下三面尽被堵的严严实实,而更令人发懵的是,陇西府的兵竟与他的兵分隔成了两端,叫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出自一个州的兵源。
周延朝本就心中梗着气,如此情形形如打脸,当时就令他火大的吼出声,“郑高达,为何与前队分散隔开?站回去。”
郑高达昂着脑袋,站在陇西府兵列前端,脸色极不好看,声音也冷掉渣,“我府兵力不下于你带的人马,周将军,你这驰援边城之说,是否过于牵强?我陇西府难道不需要兵力驻守?你一管全拉了过来,可有想过后方若有敌骑偷袭,我陇西府的百姓又将怎样?周将军,我定会去信跟大帅告你无理调兵的。”
他乃凉州守备,职级上只低了周延朝一等,且按正理来说,纪立春才是他顶头上司,周延朝若没有中军虎牌,郑高达根本不鸟他,如今更有凌湙在场,他直接就不怵他了,听令?想屁吃。
齐葙不可思议的看向周延朝,无法相信他如此一而再的发昏招,凌湙都没动过调陇西府各卫兵力的想法,周延朝居然一管把陇西府的兵全拉这边来了,他是不是发了癔症,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周延朝大怒,冲着郑高达就道,“我令你回防与前阵合兵,你敢不听令?郑高达,你别逼我阵前杀将,抗令不遵者,我有先斩后奏权。”
郑高达梗着脖子,拿手比划,“来,你爷爷的脖子在这,姓周的,你只是代管中军指挥,你别忘了,大帅如今可还没入京,你如此行事,叫他知道,你且等着他处置你,老子就是人头落地,也还是那句话,我陇西府的兵不是给你拉来当垫脚石的,我陇西府后有成千上万户百姓,他们才是我需要保护的对象,而非成为你私心利益下的牺牲品。”
连他主子都不敢轻易动陇西府的兵,宁可花光所有积蓄建个碉堡自保,这姓周的脸可真大,一道虎牌发过来,就将他陇西府的兵全拉来了,好在是来的边城,要是去别的地方,他是死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冤害。
郑高达声音都劈了,青筋暴起,一把将凌湙曾经给他解释的,关于陇西府兵力安排等考量给说了出来,不然依他的性子,边城有兵来袭,早带着手里的人来救援了,肯安然呆在陇西府内,一个是因为凌湙确实不需要他救,另一个就是凌湙说的,他背后是陇西府万千百姓,几卫兵力不可轻易损耗,能不动便尽量不动。
周延朝叫郑高达一把扯了脸皮,哗的一下拔了刀,戾气上涌,瞪着左右亲卫命令,“拿下他,军法处置。”
凌湙策马往旁边踱了两步,声音不大不小,“可看清了射箭之人?”
郑高达立刻刀指前方一兵甲小将,声震四野,“就是他,属下亲眼看见他拉的弓。”
若非实在没看见他与周延朝交头接耳,郑高达不吝用他攀扯上姓周的。
凌湙笑了声,夸道,“眼力不错。”
之后在周延朝惊愕措之不及下,一把投掷出手中的斩=马=刀,直直将那放冷箭的亲卫钉在了地上。
随州兵马大哗,俱都震惊不已的朝凌湙瞪来,周延朝身体晃了一下,好悬稳住了没掉下马来,脸色瞬间苍白,声音都裂了,“你……大胆……”
怎么回事?陇西府的兵将竟然全是他的人?
凌湙点头,没容他将话喊完,“是,我一直挺大胆的,周将军,他难道不该受到军法处置?你任人唯亲,不舍得重罚,我可以替你代劳啊!”
说着顿了一下,挑眉,“或者,他本就受你指使,才让你不愿惩治于他,那这样一算,真正触犯了军法的,应该是你啊周将军?”
丰伦从旁看了一出好戏,顿时觉得这战不打也值了,真天大的笑话,战阵还没开,这大征军内自己先内讧了。
嚯,这真是比打了大胜战都还要叫人高兴的消息,大征军这真是到了末路危途了,军心不稳,离溃散也不远了。
有意思,而且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武大帅移交中军帐之权,原来是要上京里见皇帝,北境三州的凉州卫,并不服这个周延朝统管,嚯,这么好的消息他们竟然不知道。
丰伦立刻鸣金收兵,决定马上回王帐,谈什么判谈判?不谈了,直接打凉州卫去,破凉州,取道登城,可以直入关内,大片山河可以尽归我凉羌之手,嗬,也该到了我凉羌铁骑入主关内称皇的时候了。
三万敌骑如潮水般退走,令随州兵卫大松了口气,周延朝也暗暗吐了口气出来,当敌将面前内讧,不是个好事情,幸亏这个丰伦走了,周延朝一时竟觉得他狗屎运上身。
然而,凌湙却立即黑了脸,望着远去的敌骑,转脸冲着周延朝道,“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周将军,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冲昏了头脑,竟做出如此不明智之举,现在,我要恭喜你……”
说着指了指跑的只剩个灰尘飘上天的敌骑道,“只多三日,凉州那边将有大军压境,你若不回援,恭喜你,北境城破,你不仅会害的城内百姓死伤无数,更会害的武景同在京中身首异处,武大帅不用进京了,他就是去了,也只能替武景同收个尸,周将军,你莫不是故意的吧?武景同死了,你这中军指挥权是不是就没人抢了?”
周延朝瞬间拔刀朝凌湙砍来,口中大喝,“你敢污蔑本将军?受死!”
凌湙的刀还钉在那名亲卫的尸体上,但好在幺鸡就在他身边,一把架了刀挡住周延朝的攻势,口呼,“卑鄙小人,先放冷箭,后抽冷刀,你当的什么狗屁将军?这样脑羞成怒,莫不是叫我主子说中了心思?呔,吃你爷爷一刀。”
周延朝带来的亲兵,立刻呼啦全围了上来,要将凌湙和幺鸡、齐葙三人打落马下擒住,然而,他们忘了陇西府的兵,郑高达手一挥,季二和于正平立刻招呼身后卫所兵丁,抢先随州兵一步,团团将他们隔离在了周延朝和凌湙、幺鸡的打斗圈外。
郑高达半点不担心凌湙他们,指挥人将兵刃对准随州兵,周延朝的副将震惊怒吼,“你们要干什么?造反么?让开,不然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季二早憋不住了,此刻敌骑已撤,终于有他说话的时候了,当即呸一声竖了眉毛,“谁特么跟你们有情?纪将军在凉州卫孤立无援,我们在陇西府勉强度日,你们随州倒好,兵强马壮的顾着自己逍遥快活,一点不管兄弟卫的死活,驰个援居然还他妈的省兵节卫,征用我们陇西府的兵,我们要有余力早去驰援凉州卫,帮自己的大将军了,用得着你们在这拿瓜皮做人情,来白嫌我们主子的感激?你们怎么这么会算啊?是铁公鸡投胎来的吧!”
于正平这是第一回跟季二、郑高达他们打配合,前头郑高达怼周延朝的时候,他已经惊过一回了,没料季二也不遑多让,一张嘴也能将人呛死,且还扯的有理有据,当然,若他不知道自己卫所过的什么日子的话,可能真要被季二这大义凛然之势给震到。
幺鸡打周延朝简直绰绰有余,一把斩=马=刀直接将周延朝的刀给劈断了,要不是凌湙制止的及时,他甚至连周延朝的脑袋也能削掉,齐葙握着刀险险驾住幺鸡的攻势,一张脸也黑的厉害,“幺鸡,他杀不得。”
周延朝第一次体会斩=马=刀的厉害,眼睛都直了,头皮连同整个后背心麻的没了知觉,那种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晕眩,叫他一时发不出声,直愣愣的望着挡在他身前的齐葙背影。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自己一遇到他就没好事?为什么……?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的三姐,若非在军中受到他的帮助,觉得他是个可结交之人,也就不会将他带去给三姐认识,不让他与三姐认识,就不会让武夫人从那么多,世交家里择出他来让武大帅指婚,他错了,他不该结交此人的,此人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灾难。
凌湙见幺鸡的刀被架住,而自己的刀则被郑高达趁机拔了出来,于是策马到了郑高达身边,一手接过刀一边问他,“兵都拉来了?陇西府那边……”
郑高达一咧嘴,“主子放心,那边留了兵的,我只带了一多半出来,但左右两卫的兵是全叫抽了出来,周延朝是带人直接进卫所敲战鼓集的兵,他们不防,就全露了头。”
陇西府有城门楼子,而左右两卫只有营门哨,周延朝带着七千多随州兵,进左右陇卫根本没阻力,结果一敲鼓,就将卫所里的兵全给敲了出来,直把季二他们给气炸了。
凌湙点头,吩咐道,“一会儿事了赶紧回去,派人去给纪立春报信,让他防备太郯坡调兵,叫他躲着,别出战。”
看丰伦那架势,回去定要进凉王帐提议去打凉州卫,纪立春自打开战,就一直龟缩在城内,丰伦如要激他出战,定然会派人在城下辱他先人,这种骂战方式常用于缩城不出者,是不想给予阵前战,觉得对方不配的一种钓战方式。
他怕纪立春忍不了,一旦开了凉州卫大门,那形势就严峻了。
随州那边当有大帅的亲信,现只希望武大帅能权衡利弊,知道自己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凌湙正拧眉思索当前的局势,觉得错有错着,如能拦下武大帅进京的步伐,也未尝不好,武景同那边,只要北境与凉羌的战役一天不歇,他就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暂时失去自由而已。
正想的入神,就听幺鸡惊讶之声顿起,整个声音里居然还带上了慌乱,“齐先生,齐先生……你、你……我……”
凌湙立刻回头,却见幺鸡的斩=马=刀刀尖正直直的扎在了齐葙的后腰上,而齐葙正张着手臂似推似拉的扯着周延朝。
而周延朝的脸上,则带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眼眶微红,声音奇轻,“齐大哥,齐葙,你的命怎么这么硬啊~你怎么还不死呢!”
齐葙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周延朝,似不解似疑惑,可后腰上传来的疼痛,束缚住了他的思维,令他没办法集中精力,只对着身后的幺鸡道,“我说了,你不能杀他。”
幺鸡惊慌的一把将刀抽出来,却不想一蓬血从齐葙的后腰眼处嗞了出来,直直浇了他一身,幺鸡声音都劈了,急促辩解,“我没有要杀他,是他在你背后要拿断刀捅你,我……我……”
可是人人的眼睛都只看到,是他擡手捅了齐葙。
幺鸡眼睛都急红了,扭头直找凌湙,声音都抖了,“主子,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凌湙沉着脸急步走向齐葙,一把接了他软倒下来的身体,擡脚对着周延朝就踹了出去,“把他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