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很久,问:“那她说过喜欢你吗?”
这是什么话,挑衅吗?嘲讽吗?
“当然!她当然说过!”
他不语,在我的沉默中陪伴我抽了一支烟,便推门离开楼梯间。第二天,我接到个工作任务,让我去公司旁边的餐厅送一瓶酒,一进去,我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显眼位置的女友。
她抱着束花,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一看到我,眼睛里就浮现出泪花。
我走过去,她说:“你们公司有人说你在这里等我,那个人还跟我说,分手要好好说,不要在电话里。”
我望着她,眼眶泛热。
“所以……我想来跟你好好说分手……”
我抓住她的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那样就太窝囊了。
“我们……”她说不下去了,扔下手里的花束手忙脚乱地抱住我。我听到她也在我肩头哭,安抚着我:“不分手,我们死也不分手,不管我爸妈怎么说,我们都要在一起!”
又是两年过后,我和我的小女友通过了家长那关,开始筹备订婚。彼时我的老板已经从退出娱乐圈,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转战幕后,我亦跟着他从原来的经纪公司离职,继续担任他的特助。
订婚那天,他没空来,托人送了一笔丰厚的礼金,还有一个小礼物,我拆开礼盒,里面竟然是最老土的金饰。盒子里的卡片里是他亲笔写下的嘱咐,只有四个字:情比金坚。
未婚妻在旁边捂嘴笑,说:“你老板还挺老派。”
我说:“是吧。”
从艺人的身份转型,显然是艰难的,特别是他宣布这个决定时,正式他风头正盛的时候。公司成立一年后,业务发展越来越好,应酬变得多起来,原来只用站在舞台上唱歌的他,也熟练学会了推杯换盏。
有一次吃饭时,一个在场的在圈内还算有名的经纪人频频向他灌酒,我看得很清楚清,经纪人那只搭在他椅子靠背上的手一直在毛手毛脚。我深知自己老板的临界线在哪里,在那名经纪人的嘴唇贴到他耳朵之前冲了过去,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点头站起来向在座几个老板道歉,握着电话和我走出包厢。
这场聚会快结束时,我在洗手间遇到那名经纪人,他扇了我一巴掌,轻蔑看着我,嘲讽:“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多管老子的闲事。我看得起他,是他齐相阑的荣幸,你也不去圈子里问问,有多少艺人巴不得老子睡,老子还不愿意呢!”
我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情绪暴躁的实习新人,面对他的挑衅,我只是默默拿出手机,对他说:“您说的对,关于您旗下几个工作室的税务纠纷,我们也正打算在圈子里问问,毕竟,我们也不想签一个有偷税漏税前科的艺人。”
回到包厢,我的老板遥遥笑望着我,而我身边的经纪人面色灰白,略有些忐忑地坐回他身边。我把手机放到老板桌上,坐在他旁边的人顿时神情僵硬起来,看向我老板的眼神里也终于没有了轻浮,反而带上了一丝害怕。
那天晚上,我们公司从某经纪公司手里签走了一个一线艺人,那也是我们公司签到的第一个一线艺人。回去的路上我很开心,我的老板因为喝下太多酒,已经在后座睡着,司机小曹放肆地大声播放着一首s乐队曾经的歌曲。
“又一个他在妄图靠近,又一声炸裂被宇宙吞没,碎散的残骸挣脱引力,还在不停朝他的星奔跑。
那颗死掉的天体以前也很骄傲,嘲笑我身上的锁链傻的无聊,不如在下一个航道逃逸,离光亮越远越好……
可我只会望着你笑,尽管你从不在知道……”
歌声和旋律很抓耳朵,我也在夜风中逐渐清醒,忧心这个声音吵醒我的老板,正要嘱咐小曹将音乐声放小一些,却听到一丝不似唱片里歌手的声音。
我一怔,看向后视镜,发现那个原本睡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睁开双眼,靠在后座的阴影里,偏头出神地盯着窗外,嘴唇翕合,伴着车里的旋律,低低呢喃吟唱着这首歌。
或许是受歌曲的影响,有一瞬间我觉得窗外闪烁变换的光影像是迷离梦幻的星云,而他就像是宇宙里某颗孤单的星星,在某一天失去了可以照耀他的光,也失去他可以追寻的方向。
TidalLockg,自由的星星不知道,自由的星星不知道……
下车时,我的老板拒绝了让我送他到家门口,他一个人上了电梯,嘱咐我回家路上小心。我回到车上,小曹和我感叹说咱们老板真是情绪稳定,不论什么时候都处变不惊,像个AI,从来不会失态,也没有活人气。
我斥责他说话小心,不要背后议论老板,他说了声抱歉,我却看向窗外,在心里暗暗反驳他说的话。
我的老板情绪稳定吗?不是的,记忆中,我见过他失态的时候。
那时两年前,他还是艺人的时候,我们在英国伯明翰城举办一场演唱会。演出前一天,大家约好在当地逛逛,他好脾气地被我们强行从房间里拖出来,陪着我们一群人逛了半天。
在路过一个中古店时,我们被橱窗里的旧饰品吸引驻足,他则站在一边等我们。我看到一个精美的手工艺术品,正想同大家分享,擡头,却看到他表情乍然一变,随后,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他冲了出去。
那一刻,我们几个工作人员都愣住了,回过神时立马追出去。
我在人海中看着他不停奔跑,侧着头,目光望着长街的对面,好似在寻找什么人。那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过的表情,没有平静,没有淡漠,只有慌乱和渴望,希冀与悲伤。
后来,来往的行人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短暂失去了他的踪影,等我在伯明翰运河边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他孤零零的坐在河边的长椅上,低垂着脑袋,我走过去,他像是笼中被惊动的雀鸟,循着脚步声擡头望过来。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到我,只是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我笑着走过去,假装没看到,刚才坐在这里哭泣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