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左右为难之时,那人将他带出草丛外,待到在坚硬的石子夹道上站定,终于肯出声了:“现在才回去?”
诏丘一听这声音,也不纠结什么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的问题了,连声叫唤,顺势将手搭在来人肩上,好不委屈,好不愤愤:“褚师兄。”
他拖着声音:“你怎好下死手!我肩膀好痛!是不是受伤了?”
褚阳一听这声音就浑身鸡皮疙瘩,甩脏东西似的将他甩出去,于是诏丘脱离了这个高大的依仗,被甩去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有人怒道:“这样能受伤,那我便要怀疑你的一身修为都是嗑药磕出来的了。”
云见山“哎哎”两声将他接住,半好笑半无奈:“长溟,不得胡闹。”
诏丘只好勉强站好,拿腔拿调地接话:“好吧。”
他没成想在这里会遇到这两人,这夜色深沉,有许多地方是灯火难及的,稍不留意就会绊跤子,且两人都是手中空空,也不寻个照明的东西就急匆匆跑出来,诏丘辨得他们似乎是要去相反的方向,便问:“两位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他已经好好说话了,但褚阳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径直转身朝与他们同路的方向走去,就是不给答复。
云见山笑着答:“除了找你们,还有别的事值得我们大半夜跑出来?”
他们路过某个不知用处的阁楼,楼外有两个立形石盏,中间漏孔放着两支蜡烛,借着烛火昏黄,诏丘发现两人都着褐色常服,俨然没有换回弟子装扮,便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人都没带灯笼,也没有明火符,于是褚阳云见山一头一尾,严温和诏丘被放在中间成一列走着。
脚步声沙沙,云见山在他身后作答:“半个时辰前回的,之后去办了一桩事,本以为你们已经在居所等着,谁知去你们院中却没有寻到人,我们便猜到你们会在这里,这不就半路遇上了?”
诏丘惯会挑重点,便有喜色浮上眉梢:“那就是专程来寻我们的了?”
云见山道:“对。”
诏丘简直飘飘然:“没想到我还能如此得人惦记。”
褚阳在最前头趁众人都看不见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拆台:“怕你迷路而已,你以为谁稀罕你?”
诏丘道:“我怎会迷路?”
褚阳毫不客气:“刚才谁踩进草丛里?谁撞我身上?”
他故意走远几步,一副要抛妻弃子的绝情模样:“那我即刻和见山走了,你能找得到回居所的路吗?”
当然……找不到。
去藏书楼是褚阳带着,第一次去居舍也是褚阳带着,即便这两条道他已然熟悉,可脚下这条绝计是新的,周围草植之前都没见过,在他嘴硬的当口,又是褚阳带着他拐过了几个从未去过的弯,若是褚阳当真此时撂挑子,他没有在宵禁前赶回居所,且一路通达的底气。
诏丘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口齿不清哼哼两声勉强算服软,褚阳也不爱得理不饶人,冷哼一声以示嘲讽,就此轻轻放过。
前边的严温问:“两位师兄此行可有收获?”
褚阳对他是素来温和的,绝不挤兑,有什么答什么,十分坦荡:“没有。”
严温点头点了一半,反应过来自己没听见好事,直愣愣一句:“啊?”
褚阳声调平直,重复:“没有。”
诏丘就绷不住了。
他笑出声,然被身后的云见山无奈地推了一把,便赶紧知趣闭上嘴,只是心里实在觉得有趣,又不得不忍着,没一会儿肚子都是酸的,脸憋得通红。
只是他越是在心底琢磨褚阳吃瘪的景象,就越觉得想笑,这般状况实在难受,他没多少心思可以匀到走路上来,时不时捶着心口停下来歇一步,继续端着架子走。
他时而一抖一抖歪到路边,都要云见山眼疾手快将他拉回来,再受他一个忍着笑道谢的眼神,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锤他一拳:“你够了。”
他这是为警醒诏丘,毕竟褚阳被拂面子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到时候冷他几日,虽不会波及其他人,可总归是不好的。
诏丘便眼神央求他到自己前面来,自己来做殿后的,趁着站位便利,用仅二人可以听见的声气问:“他吃闭门羹没有?”
可能是想到某个场景,云见山也笑了:“有的。”
诏丘便撑着腰,狠狠暗笑了一场。
他笑得太狠,岔了气,不顾死活地咳嗽起来,引得前面两位侧目,诏丘可不想被他们发现端倪,连连摆手叫他们继续走路,任由云见山搀着且数落他:“能不能消停点儿?”
他说这话毫无杀伤力,哪怕是故意板着脸,却总不能真的对他狠心,故而语气里的怒意也是假的,反而更像关心,温和如斯。
诏丘已经得教训了,不敢拂逆他的提醒,连连点头:“能的能的。”
“自讨苦吃。”云见山勉强替他顺一顺气,感觉到自己被勾得死紧,而罪魁祸首几乎都要坠到地上去了,单手搂着他的腰将人提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即便他吃瘪,我们最后也进门了,只是没寻到什么和疫病有关的东西,师兄才觉得此行一无所获而已。”
他的意思是,至少我们最后还是见到了胖老板,不像你。
诏丘知道这是在灭自己的威风,也不恼,收了坠着他的力气,松松和和搭在云见山身上:“云师兄我错了。”
他实在很想知道两人是怎么办到的,便卖乖道:“可否同我一讲。”
云见山望一眼天色,距离亥时不到一刻。
“宣殊门戒令,违宵禁需得关禁闭,你若不想我们四人在别家门派丢脸就赶紧走,好好走,到居室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闹了这么久,诏丘都忘了这一茬,收起自己懒懒散散的模样,端出人前会摆出的端方仪态,规规矩矩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