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从脚底陡然升起,皇后想朝齐王微笑着,这个笑却因为过于勉强而显得难看生硬极了。
过了正月初七,一切又慢慢恢复原来的模样。该当值的当值,该回校场的回校场,该去太医署的也去太医署。
日子往后挪,出了元宵,天气开始回暖。
望州那处,却生了变端。
先前逃跑的哈利联合延山北面十四部落,率众来袭。望州已失,西北防线势危。蛮匪此后便是长驱直入,颇有一举吞没重山关外十三州之势。
朝堂之上,圣人饶是再推崇“无为而治”,也不得不亲自出面问策。
边军苦战,长宁须抽调援军。哪支军队前去,又由何人领兵,一时各方势力交错,争执不下。
若是往常,此事无疑由定王来负责。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定王府已失势,元仲平一派起。朝上众人,各有考量。
圣人身子本不好,又忧心此事,竟是长病不起。
风云诡谲,定王府门前冷落,似是置身于这风波之外。
萧建元将那许多日未曾出门的李二邀出门,凤凰楼上众人早早被遣散了,只有他二人。
萧建元寻个视野开阔的雅间,门窗皆开,汀江边上的风穿过,将水晶帘子拨得噼啪响。
他同李辟对坐,小案前,翡翠杯,葡萄酒。
李辟当真像是一蹶不振,平日里好穿的织线锦袍换成了素净的月白袍,束发的冠也只是随意簪个髻,整个人颓唐不少。
萧建元今日能将他约出来,已是不易。
李辟支着一条腿,将手搁在膝上,只喝酒,不说旁的。
萧建元到底是念兄弟情谊,心里头唏嘘,道:“李二,你还记得先前在望州时的事么?”
李二不为所动。
“望州葡萄酒最负盛名,我当年从长宁城出来,便一心惦记着这处的酒。同你日日去望州酒肆里喝酒,兴正酣时,策马出城,往漫漫黄沙里走。得到落日时,才肯往回走。
那时,正值动乱,一切未平。正是封侯拜将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同你站在城楼上,曾说过,来日,定要杀尽蛮匪,教他们不敢再犯。”
李辟抿唇,长宁城里的葡萄酒终不似望州城里的,舌尖回味时,泛着一股苦。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子,嗤一声:“你今日将我邀出来,就是为了说这档子事?”
麻雀落在栏杆上,叽喳一声叫,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萧建元凝视着李辟:“去年,你在望州的本事,长宁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这定西大将军的位置,本就该你来坐。
李二,你若愿意,今日这领兵之人,就是你。”
李辟将酒杯掷在地上,翡翠杯刹时四分五裂。他仰面哈哈大笑,旋即以手撑在案上,身子倾过去,整个人一时如癫狂之态。他问:“萧建元,我始终想不明白,你要对付定王府做甚么?你如今已稳坐东宫之位,定王更是待你不薄,你为甚么要处心积虑对付定王府?”
萧建元撇开眼,往窗外看。汀江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冒着似有似无如轻烟般的绿。他反问:“这样不是很好么,李二。定王本就偏心,要把你推出去。如今,再也无任何人可以拦你,你本就不甘心做池中之物的。”
李辟冷冷发笑:“萧建元,定王再如何,也是我老子。”
萧建元面上神色一怔,半晌,说:“那又如何。”
李辟问:“你会愿意替篡你老子位的人干事么?萧建元,你这是要让我里外不是人。”
李辟踞坐在案前,酒杯既已摔碎,索性拎着酒壶,仰头往嘴里灌。血色的酒顺着脖颈往下流淌,泅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他也不甚在意。只随手扯开衣领,露出大片肌肤。
“李二,你——”萧建元望着李辟,沉默许久,终是没将那个秘密说出口。
出了凤凰楼,萧建元的车驾往北面走。至僻静处时,马车停下。他掀开帘子,对附上前的人道:“告诉元公,他且放心让乔舜西去。”李二这厮当真是一蹶不振,掀不起任何风浪了。
萧建元走后,李辟扔坐在楼上。他将那壶酒喝光,旋即后仰,靠在墙上,阖着眼,似是醉极。
再睁眼时,黢黑的眸子里,一片清冷意,哪有半分痴癫。
萧建元有事瞒着他。他隐隐知晓那是件甚么事。只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他自始至终也没从萧建元口中逼出这个秘密来。
他知道自己疑虑过重。很多时候,这并没有甚么。因为,猜测不管真假,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将那可能的威胁除去。但这回不同,他须得要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