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明,面前的少年郎潮湿的脸上掩不住的凶狠。
他抓紧长刀,下一瞬,瞳孔猝然放大。
死前,他喃喃道:“你们都活不了。”若他没猜错,长宁城此刻定然不太平。他率兵东进,能在一夜之间攻破望州城,并不是因为他们厉害,而是因为他们到时,望州军士已只剩下小半。
其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陈惊山脸色倏然变化:“你说甚么?”
哈利诡异笑着,乌兰山的雪水融化,他生前未能达长宁,日后有人会替他去的。
高地坡道上,一条熊熊火海将道路阻断。
斥候手持陌刀,怒视着火海那头的人。
有蛮匪越过火海,教他们一刀劈得人马俱碎。
渐渐,火势越来越小,更多的蛮匪从那头越来。
陈惊山跨上马,举起手中的东西,朝着那要从坡下冲上来的蛮匪高喊:“哈利已死,还不速降!”
蛮匪内部发出一阵骚乱,此时,断崖下,又有如雷般的马蹄声响起。
但见下头一片火光里,旌旗猎猎,乔舜大喝:“还不速降!”
高地一战,潜藏在荒漠中的蛮匪悉数现身,乔舜一举歼敌。
回望州城的路上,军队在半道驻营暂歇。
陈惊山细想此前那几名望州军士的反应,又联想到哈利死前说过的话。定西旧将与长宁城中的定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如今他们敢这么做,定是得了定王府的授意。
长宁城那处怕是有变!
“沈如春。”陈惊山急促念出这三个字,一刹那,他无比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
长宁同望州,隔着迢迢千里路,音讯隔绝,他不知她到底如何。
目前,唯有尽快解决眼下之事。
他入乔舜营帐中。
乔舜正在册子上记事,打了胜仗,而且是大胜仗,他心情好得很,道:“此战,可保西北边境十余年安定。你有跳荡功,回去又是添一笔功。”
陈惊山说:“望州要反。”
“甚么?”乔舜卷起路线图。
“先前只是听那几名军士一面之词,我们以为望州城破,是出了内贼。那时我便觉得不对劲,若说哈利将望州军士赶至城外悉数焚烧,为何我们一路上不见任何焚烧痕迹。哈利此战,胜得如此轻易,怕是望州城中的大半兵马早就消失。”
“那能去哪?他们丢了望州城有甚么好处?”陈惊山这消息教乔舜惊诧不已,他半信半疑。
“现今怕是他们已回望州,只待我们归城。”
“杀人灭口,再抢老子功劳?”乔舜骂咧道。
第二日,军队开拔。
乔舜将主队留在望州城外三十里处,亲自遣一小队兵前去查探。
至城下,铁铸的城门紧闭。
乔舜心中已知事态不妙,拽住缰绳,调转马头。
果然,下一秒,无数箭矢铺天盖地从城墙之上落下。
乔舜飞奔逃去,至安全地,指着城墙之上,破口大骂。可骂得再难听,也于事无补。
“哼,”乔舜回至营地,又怒又笑,“到头来,老子竟成了蛮匪。”
陈惊山替他分析局势:“粮草有限,虽说高地一战,劫了哈利许多粮食。但荒漠并非久留之地,须得早日归城。”
“怎么回?”乔舜挑眉,还窝着火,“望州城固若金汤,又有定西旧将把守。怕不是真要当蛮匪去。”
陈惊山目光望向北面,远处,是起伏的延山山脉。
一日之间,长宁又被搅个天翻地覆。
元公被人当街砍杀,齐王殿下率东宫卫队强闯宫城,杀圣人。父子相残,皇后悲恸,于殿中自裁。定王府二郎君挽大厦于将倾,领禁军平叛乱。
长宁虽是春意渐深,可置身其中的世家都觉得,凛冽的寒冬一直未散。谁能料到,一夕之间,颓然的李二竟成了长宁城中的“掌权者”。
此中有蹊跷,可无人敢言。只有街巷中的少部分百姓,茶余饭后,两三人小聚,才敢揣测其中深意。
沈如春被拘在别院,李辟那夜并未骗她,真的将荷娘遣来着照料她。
荷娘见了沈如春,又喜又愁。谁能想到,一年未见,再会时,她又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
“现在长宁城中形势如何?”沈如春问。李辟将一切消息阻隔,她甚么也不知道。
荷娘同往常一样,替她梳发:“圣人崩了,齐王殿下不知所踪。过几日,要在钦山陵行祭祀之礼。”
“唔。”沈如春应道,难怪李辟这几日一直未曾出现,是忙祭典之事。她又问,“你可知西北那处如何?”
荷娘道:“听说打了胜仗,望州城里的定西旧将过阵子要入长宁城受封。”
沈如春转过头,蹙眉:“甚么?那上将军呢?”
荷娘不知她这一年来经历了甚么,也不知她同乔舜元仲平的干系,只是寻常道:“征西军出望州追击,中了埋伏,悉数牺牲。望州城里守军出城驰援,才获大捷。”
沈如春抓住荷娘的手:“谁说的?”
荷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小娘子要吓死我。”旋即又道,“朱副将说的。”
“小娘子,你,”她望着沈如春泛红的眼眶,放下梳子,忙拿出绣帕,“你怎么哭了呢?”
李辟正好从外头进来,见到这副情形,道:“春娘,何事惹你不高兴了。”
荷娘回身忙行礼,李辟从她手中拿过帕子,吩咐:“去备些吃食,今日,我在这处用膳。”
荷娘点头退身出去。
李辟将沈如春的脸扳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她眼里湿漉漉一片,尾部泛红,李辟拿着帕子替她擦泪,轻声道:“那小郎君已经死了。春娘,现在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倚仗了。”他轻声细语的哄,却藏着险恶的用心和威胁,“或许,我可以当做我们之间甚么事都没发生,还是同从前那般。”
沈如春夺过他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拭。
李辟兀自在屋中食案前坐下。
荷娘端了汤羹同米糕上来。
沈如春坐在镜前,许久未动身。李辟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沉声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