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了吗?”
“没呢,最近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哪有......”三美看看他,想到前两天和日娃他们说的事,声音低了一点,“哪有时间去......”
何云道翻了一下日历,又打开电脑辟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才说,“我给你批个条子,你拿去给主任,以后不用参加培训了,明天赶紧去现场确认。以后没活的时候就上我办公室来复习,我会交代保安给你开门,需要电脑你随意用就是了。”
其实自从上次从吴老师家出来,三美心里已经把何云道划到“不可信任”那一栏,这会儿看着对方白白净净的手捏着递过来的信笺纸,她有点犹豫了,接过来信笺纸,飞快地跑掉了。
跑到走廊里时,她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六叔,他静静地在走廊抽烟,看到三美出来了才把烟熄灭了走进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三美张望了一会儿,大家都在学英语,现下没有旁人,她弯着腰,慢慢挪动到办公室的窗边,偷听里面说话。
他们俩说话声音都不大,尤其何云道说的话,三美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听到六叔在说什么“你妈,你舅舅都不满意......他们让你抓紧时间解决”,也不知道何云道是没回应还是声音太小,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三美的耳朵都贴红了也没再听到动静,直到六叔说:“行我知道了,这事我让傅国平去办”,接着就听到六叔的脚步声往门口走,她才着急忙慌踮着脚跑出去一大截。
六叔出来看到三美,客气地对着她笑了一下,三美心虚地捂着耳朵,憋着一口气,笑着冲他点点头。
这时何云道也关灯出来了,三美赶紧搓耳朵,把两只耳朵都搓得通红,生怕露馅儿。何云道问:“你还没走?那边该下课了,跟大家去吃宵夜啊。”
三美假装淡定:“我资料忘拿了。”
何云道返回把灯打开,拿着钥匙站在门边等她,她进去找自己那份资料,看到桌面上一沓别的资料斜盖在自己的资料上面,封皮上写着《残疾员工录用明细》,她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抽出自己那份后匆匆出门,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跟在何云道身后,俩人没再交谈,何云道只顾走自己的,没有要等她的意思,下完楼,才刚到酸木瓜树下,三美一溜烟就往宿舍方向跑了。
回到宿舍,几个舍友还没有回来,她打开那盏小台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做题了,盯着台灯下飞来飞去的小虫子发呆。现在,她走到了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个人生节点上——在某一个无法下决定的关头上,急需一个人来对自己说点什么。捏着手机翻了几遍,通讯录里除了厂里的人,就是几个固定交货的山民,可以选择的只有日娃、刘德成、陈欣。
思来想去,她拨通了陈欣的电话。
“我挺好的,最近可忙哩,你呢?厂里还好吗?凤丽还好吗?”
陈欣的语气还是一样的温柔,说话像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一样好听,三美拿着手机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述自己的困扰。
“你该不会要问刘德成的事吧?”陈欣半开玩笑地问她,三美赶紧对着空气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要问日娃和何云道——就是我朋友和老板的事。”
陈欣故意逗她:“怎么?都是美男?让你为难?”
三美这下听出来了,和她逗了几句嘴,人也放松多了,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虑。陈欣听完前因后果,沉思了好一会儿,对着三美说道:“我本来呢,也是一个看谁对我好,就觉得对方一定是好人的人,不过现在我觉得吧,人是可以一边做好事,一边做坏事的。其实人的选择只在一瞬间,很多时候自己也没有做过考量。你不能因为对方做了一件好事,就觉得他一定是好人,更不能因为对方做了一件坏事,就觉得他一定很坏。我们是没办法根据别人的行为做出所谓正确的决定的,最终你还是只能跟随自己的内心......”
三美听明白了,道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就是需要一个人帮她说出来,听陈欣讲完,三美也打定了主意,“谢谢你陈欣,能和你说上话真好。”
陈欣的语气变得欢快,“咱们都得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呢!不过如果你到省城来找我玩的话呢,我就能带你去海洋馆摸海狮头了。”
“嗯?你不回来了吗?”
“最近3年都不会回去了......哎呀我一个人可孤单了,你可快来看我吧!三美,你来吧,好不好?”
被请求是一件神奇的事,它会让人觉得飘飘然,还会使身上的毛孔突然打开,三美被这样的请求弄得心里痒痒的,郑重其事地答应了这个省城之约。
挂了电话进宿舍关上门后,三美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刚进厂里时徐客给她的,黑色封皮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字体“会议本”,这么厚的一本笔记本已经快写满了,大部分都是一些工作内容,大到每月的收购数据和钱款记录备份,小到“7月10日清晨有雨进村时间要提前”这样的备忘,以及厂里的日常人员轮换多久一次、工作安排先后顺序、上级检查主要项目、消防检查来多少人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细节,还有就是徐客传口头授给她的,与菌农讨价还价的技巧之类的收购经验。
在这些繁冗琐碎的笔记中,有几段打了圈圈的字很显眼,这是她几次听到何云道和别人打电话时的内容——这部分本来只是三美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当老板时可以用上,随便记着好玩的,没想到现在会成为某种指南。
在其中一段笔记里,她记道:“用规矩套人肯定套不住的。规定改不了就改人,把人解决了,别的事就好办了。”
三美把笔记本盖在脸上,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何云道当时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又重现在眼前。她把笔记本拿开,盯着蚊帐顶:
人,对,重点是人,改变人才能改变事。可在这件事里,究竟要改变谁,才能真正帮上吴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