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裴府
一场闹剧以裴缜丢人地被揪回家收场。
他被他家那面慈心狠的大管家推进门的时候,远处孤星犹存,这个夜晚还未彻底过去,裴铭书正端坐在他房间里的椅子上看书,不知是已经醒了还是一晚没睡。
桌上摆着的烛火微微摇晃,映得裴铭书的脸明暗不定,也让裴缜心里有些发毛。
他对裴铭书的畏惧在过去十多年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
虽说不久前还极有志气地扯着嗓子与裴铭书喊过,甚至最后还摔门而去,试图离家出走,但那点愤怒之下激发出的勇气终不长久,他裹着衣裳和那小叫花子在破庙外面睡了一觉,再醒来,连一开始生气的由头都快忘了大半。
这会儿站在门口,裴铭书不说话,裴缜也不敢吭声,周围静得简直令人心慌。
八岁那年母亲故去后,裴缜就由裴铭书一手管教。裴相的端谨严正是出了名的,朝堂之上如此,朝堂之下也不遑多让。
这些年里裴缜虽也没少招猫逗狗,但那些混账事的恶劣程度是万万拿不出门去和京城一众纨绔们比较的,就这还因此挨了不少的打,让他一度觉得十分擡不起头。
就如前年秋天,他刚得了一匹漂亮的小黑马,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牵出去给朋友们炫耀,中途不知谁提议说骑马出城去围猎,立马得到群呼响应,其他人都是上马即走,只有裴缜抓着他那匹小黑马的缰绳,原地转了八百个圈,最终还是红着脸吭吭哧哧地说回家先问问他爹。
在他怒气腾腾冲进家门之后,果不其然,允准没得到,得了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裴铭书看他的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痛惜,说良马可以用来驮物行千里,可以用来带人骋疆场,绝不是用来供败家子消遣玩乐的。
裴缜平白得了顶败家子的大帽子,还没从一顿教训中醒过神来,便听裴铭书下令让人把他的爱马牵走,吓得他一边哭嚎一边抱紧马脖子死不松手,连着好几天都是不放心地在马厩里睡的。
在京城的那些年,他虽是担了个相府公子的名号,却从未由此得到过什么好处,反而是更多的限制与禁锢。
裴铭书总是要他端正行事,提醒他小心,裴缜不知道自己要小心什么,也不明白身为一朝宰相的裴铭书在担心什么,明明圣上对他那么信任重用,这万人之上的权力裴铭书却用得慎之又慎,对他自己的一言一行更是规范得近乎严苛。
他同样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裴铭书为何在去年冬天突然上书辞去相位,带着他和祖母妹妹搬回旧籍霖川。
裴缜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气鼓鼓地跳下马车,跟着裴铭书走进霖川城中这扇古朴的高门。
从那时起,他的心底就压着一股气,碰碰撞撞,终于在昨日清晨裴铭书训斥他最近书读得懈怠时冲破了屏障。
他拧着眉言辞坚定,说要回京城。
裴铭书冷笑,讽言说他只是纨绔子想念京中的舒坦与富贵。
裴缜生气又委屈,他并未想过什么富贵不富贵,只是京城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离了它,裴铭书却不仅不给他缘由,还总是对他出言讥讽。
他红着脸喘了半晌粗气,最后咬着牙说:“那我去西疆。”
黄沙弥漫、烈风如刀的西疆,裴铭书总不能再说他是为了富贵。
而且,西疆,古老苍茫有着无数传说的西疆,他总是想去那里的。
他跟裴铭书说:“我要去找大伯,和他一起打仗!”
他的伯父定西大将军裴铭疆是沙场上的一段传奇。
十五岁参军,十七岁升校尉,曾一腔孤勇单骑冲敌营,也率二百余名骑兵闯入过西疆大漠,直破敌方数千士兵,战功赫赫。二十五岁那年裴铭疆被圣上亲封为定西大将军,之后数年间驻守西疆,外族震悚,莫敢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