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李老三一边舔手指上沾的糖粒一边含混道,“这洪水一来,眨个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卷进去多少人,谁有空看他是怎么淹死的,反正今早在岸边找着了,尸体都快被撞烂了。”
“不行哥现在去了春槐街?”
李老三若有所思:“人家姑女死了当家的,这余老八跟着殷勤个什么劲……”
成南没吭声,觉得心底有些堵得慌。以前每次见到白茹兰身上的伤,他都忍不住在心底愤愤地咒那男人遭报应,现下报应好像真的应验了,那男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洪水中,成南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不敢想生命的分量变得有多轻,也不知道在这样乱的世道,那男人的离去对白茹兰母子是好还是坏。
他和李老三各怀心事地在檐下坐了许久,街上一刻不停地上演着惨剧,成南终于再看不下去,垂下发胀的眼睛,逃避地盯着脚边的一点污泥看。
李老三听到他哑声问:“什么时候会变得好起来?”
雨水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地滴下来,泥点溅在破破烂烂的草鞋上,李老三看着蜷缩在对面街边的一个妇人,她怀里的小女儿已经断了声息,白津津的手垂在污水里,她却浑然不觉地仍轻轻拍打,无声地哼着一首摇篮曲。李老三微微笑了笑,断指点着地面,低声念道:“谓卿云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来到此间……”
他一身落魄不堪,比什么时候都更明显是个叫花子,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读书人,成南听不明白他的话,擡头向他看过去,李老三视线未收,只是擡手揉了把成南的脑袋,嘴角仍旧挂着点笑,自语般重复:“徨徨所欲,来到此间……”
而后他转头看向成南,眉间一挑,又是平日里的蛮横粗俗样:“他人的死活咱管不了,操心他们还不如赶快救我一命。”
他顺着力道向前推了成南一把:“别在外面多待了,快回去吧。”
成南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李老三在檐下冲他挥拳头,龇牙咧嘴地威胁:“这回可别忘了啊!”
成南乖乖点头,李老三这才展开拳头,背着手心向他摆了摆:“快走吧。”
相隔短短半天,再踏入裴府大门,成南像是在地狱中走过一遭重回人间般。木门隔绝了外面的悲惨,院墙以内雨声泠然,干净祥和,简直像另一个世界。成南这一路高悬的心又颤颤巍巍许久才落下来,竟是觉得周围的安静宁然有些不真实。
门房探头出来,跟他说主子交代了有事办,让成南回来了就先去书房等他。成南应了一声,他正好也想找裴缜再厚着脸皮说一遍李老三的事,便冒雨朝书房走去,一边心里有些奇怪,裴缜将书房安置得离卧房很远,平时他自己也很少来这里,这回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还专门交代让成南来这里等。
想着便看到前方一座木制小楼,在雨中泛着油亮亮的光,房门向内开着,里面桌椅用具不多,但摆置得干净整洁,对面墙上开着一扇梅花窗,临着青色的竹影,格外雅致。
成南满身泥污,怕弄脏了屋里,便没往里进,而是转身在廊边坐下了。
周围悄悄静静,一个人影也没有,成南思量着要怎样开口和裴缜说李老三的事,但觉得怎么说都奇怪,正纠结得要挠头时,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成南怔住,屏着呼吸凝神再听,周围却除了淅沥雨声什么也没有,正当他以为方才是自己听错时,耳边又传来一声“啊——”。
院中这一会儿安静得惊人,连雨都仿佛滞在了半空,成南缓慢地转过头去,惊恐地看向身后大开着的房门,屋内洁净如旧,窗边竹影如旧,那沉闷的呻吟也断续如旧,从不知哪里传来,凄哑而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