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别想了吧
成南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裴府外面的大街上的,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是那座熟悉的宅邸。熟悉,他奇怪于自己会这样觉得,这世上许多事遗忘起来艰难,习惯起来却迅速得人反应不及。
他的手又摁上胸前,从前不知道这木头的特殊意义时,成天挂在身上从没在意过,现下反倒像是一圈套在脖颈中的枷锁,总胆战心惊着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成南向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那里。
霖川城中有些地方仍存着积水,许多裸露的地皮却已经晒干得差不多了,灰蓝的天上几缕云丝,显得格外地疏淡和远阔,成南走了一会儿,觉得累得厉害,深重的寒天里竟出了一额头的汗,他就停了下来,正蹲在一户人家的门旁。
相隔两步远的地方坐了个老太太,衣衫破旧却素净,手中不像寻常妇人般常拿着些活计,空空地放在膝盖上,秋日稀薄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满头白发银子般亮又显得格外温暖。
她就这样垂着视线静静地坐着,许久之后,成南擡头向她看了一眼。许是他心底藏了太多的话,不知该和谁说,也不敢和别人说,于是竟罕见地生出了些与陌生人交谈的欲望。
他轻声向那老太太问道:“婆婆,你坐在这想什么呢?”
老太太慢慢擡起眼,目光格外温和,声音柔柔地落在阳光里:“想什么时候死啊。”
本是阴冷得令人恐惧的话让她说得就像春天时候洁白的云,成南的眼尾被风刮得有些潮湿,声音低低的:“为什么要死,活着不好吗?”
老太太嘴角挂着笑:“活着是要受很多苦的呀。”
过去多年里,成南坐在街边上,看人撕打叫骂,也见过人温情相偎,喜欢不喜欢,他都总是离得远远的,如今在这寥落的城池里,一个寻常的午后,他仰头看着面前陌生的老人,却恍然间真变成了个孙儿,看着自己未曾谋过面的亲生祖母,红着眼轻声乞求:“活着吧,活着很好的……”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招手唤成南离得更近些,直至两人靠在一起,她伸出干树枝一般苍老瘦削的手轻轻摁在成南的颅顶,如同木像画里悲悯人间降福的神佛,语气温柔:“快死的人多带些苦走也没事,娃娃就少受些,好好活下去吧。”
那只手如山般重,又如风般轻,成南伸手抓住,这一刻整个霖川城都寂寂无声。
院中一道女人的声音打破静谧,有妇人走出来,见两人的模样当即拉下脸道:“娘你怎么又随便碰别人。”
老太太还是那一副平和的模样,将手收回去,那妇人瞥了成南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向老太太道:“外面有风,还是进屋来歇着吧。”
借着女人手上的力,老太太顺从又缓慢地起身,随着她往院中走去,大门敞开着,成南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问话:“阿亮什么时候回来啊?”
片刻沉默之后,那妇人再开口时声音便更远了,听起来影影绰绰的,像是断弦的琴发出的残音:“回来什么啊……跟你说多少次……在西疆战场……”
余不行回来的时候,成南正将庙中地上铺的稻草搬出来晾晒。前些日子的大雨将庙里浇出一摊摊水洼,即便侥幸免难的地方也潮得要命,人躺在稻草上还不如直接在地面上一卧爽快,可虽是如此,等天好不容易放晴了也没人想着将它们搬出来晾晒一番,只有成南会干这样的事。
都说近墨者黑,他自小乞丐窝里长大,身边就没个精细讲究的人,也不知怎么养出的爱干净的性子,想来想去,或是只能归结为娘胎里带出来的天性……思及此,余不行顿了下,再看成南的脸,这半天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面清晨时浓厚的颓丧扫去大半,精神头看起来十分地好,那张脸也显得格外俊秀,是再破烂的衣裳也遮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