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躬身,脸色因为过强的呕吐感而变得血红,又有一滴滴冷汗顺着发丝流下,却无法做出任何举措让自己好受一些。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还打着石膏的伤口,令他冷汗流得更多。
仿佛一条涸辙之鱼,不断挣扎,但只会让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我擦贺宇我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喊人啊!”一切都变化得太快,傻了眼的谢明息反应过来,赶紧去按急救铃。
法清眼疾手快,伸手在杜英民背上拍了一下,一只手捏着他半开的牙关,用力往里面一抓——
“呜哇——呕——”
一口黄中带白的浓痰被吐出,刚好落进法清不知道从哪捞出来的痰盂里。谢明息那种恶心劲又上来了,不经意间却看到那口痰中有个什么黑色的东西正在挣扎。
沙沙、沙沙、沙沙。
贺宇背过身去,半个头埋在谢明息肩膀上,呼吸急促,一边大呼:“老谢我不行了老谢,我要恶心死了,我想吐——不行,太恶心了,救命,过会护士来了这可怎么解释啊。”
法清神情依旧镇定自若,他手里还粘着痰液,两根手指在其中不断翻检,片刻后便夹出一只黑色的小虫,鞘翅摩擦中,不断有那种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发出。周围一切分外安静,所以那沙沙声也格外清晰。
它还想挣扎逃离,然而被法清的手指死死夹住,几乎动弹不得。
“这是……”
法清掏出一块手帕,好整以暇地擦干净手,又把那只小虫小心放进一个窄口玻璃瓶中。那瓶子小到什么程度呢,谢明息相信,如果没有镊子,那只虫子是绝没有可能全须全尾飞出来的。
做完这一切,整个医院像是终于“活”过来一般,护士急匆匆跑进病房,各色装备齐全:“病人发生什么事了?从刚刚起铃声就一直响个不停。你们是病人的亲属?”
“我……我,咳咳,我没事,就是刚刚有口痰吐不出来,现在感觉好多了……”
杜英民靠着枕头,咳嗽了几声道,谢明息莫名有种感觉,他真的“清醒”了。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和以前的杜英民不太一样,现在的杜英民更像是一个慈和有些中年发福的年长学者,而不是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佛门居士”。
护士半信半疑,还想追问,但杜英民咬死了自己没问题,护士检查了一下各项指标,也确实没问题,只好在嘱咐几句后便离开。
她全程就像是没看到法净这个与医院画风格格不入的和尚。
……
杜英民用那只完好的手艰难捡回了掉在地上的《坛经》,只翻了一页就又重新合上,眼角犹有泪痕。
“多谢禅师。”
“阿弥陀佛,贫僧与施主有缘,何须道谢。”法清安然诵了一句佛号,不发一言。
谢明息倒是想说什么,可又不知从何问起。至于贺宇,还在纠结要不要报警。
病房内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好一会,杜英民才开口道:“这……我从哪里说起呢。二十年前,我的小女儿与妻子都在那场意外中去世,在我心如死灰时,我遇到了法净。他告诉我,仍有法可救……说来可笑,我本是研究佛教的学者,却听信他的妄言,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笑,可笑!”
他的表情与语气都很平静,似乎早已习惯,可谢明息从中听出了难以言喻的,从未有过的愤怒。
“阿弥陀佛,贫僧明白了。”
贺宇原本看杜英民不顺眼,听完杜英民的经历,心中也是复杂难言,只好把头扭开,去看窗外那棵叶子掉得不剩多少的枯树。
杜英民自嘲一笑,问道:“禅师,那只黑虫是什么?我现在一想到有这么一只虫子在我身体里,便觉得心中难安。”
“贪、嗔、痴三毒,或曰三尸。”
“上尸曰踞,中尸曰踬,下尸曰??。或为鬼,好人早死,居于身中。”杜英民顺口就接了下去。
三人都是科班出身,法清一说,几人顿时就明白了。只是三人从来没想到过,三尸还能化出具体的形象寄居在人身上。
想想还是蛮吓人的,而且还很恶心,杜英民听了,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我擦,我们身上不会也有三尸虫吧,呕——”
贺宇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法净捏着玻璃瓶,瓶中三尸虫左右奔突,就是飞不出来。谢明息揉了揉眼,看见玻璃瓶被虫子挠过的地方,表面泛起一阵柔和的金光,然后虫体相应就会有一阵黑烟冒出。
“施主大可放心,三尸为贪嗔痴念所化,其本质无形无质。此物能化为虫形,正是有人从中作梗。”
谢明息似有所悟。
有人从中作梗……作梗之人,怕是就是那位法净吧。
法清禅师知道自己师弟的手段,所以也是有备而来。谢明息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凭着天生优势行事莽撞的人了,当然能看得出来那个玻璃瓶虽然小巧,却别出心裁布置了一番手段。具体是什么看不出来,但总逃不开镇压、辟邪之类的效果。
法清继续解释道:“此物起于人心贪嗔痴慢疑五毒,又以五毒滋养壮大自身,往复循环,不可自拔。患者多谵妄,有痰迷心窍之征。而杜施主所见之‘鬼’,同样由三尸而起。”
杜英民看到的鬼究竟是什么,那就是他的个人隐私了,他不说就没人能猜到,因为本质上都是他的幻觉与臆想,是他心中最恐惧也最执迷的存在。
法清长叹一口气:“三毒者,修行之大害。心病还须心药医,杜施主好自为之吧。”
贺宇仍心有戚戚,舔了下嘴唇道:“唉,这里空调开得有点热,我去上个厕所,顺便买点喝的,你们要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