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黑白无常哦,往山上的方向去了。”
谢明息扯扯苏磐的袖子,疑心是自己眼睛度数更深了,苏磐只是半睁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趴在口袋里的木木幽幽道,声如蚊呐。
……
为了方便游客参观,大巴路线是先开到顶宫九霄万福宫,再分段开下来。
一到顶峰,那景象可与在山脚截然不同了,游人熙攘,香烟弥散,景区工作人员与道士们穿行于宫观之中,绝对称不上清静。
谢明息走了一圈,去各个殿堂上了香,又想去求个签,看看自己能不能上岸。
人还没走过去呢,就听到一阵高谈阔论之声:“别信什么求签,也别给什么香火钱,全是这些道士骗人的手段!你看他们解签还要额外向你收费……”
谢明息:……
又来了又来了。
你不信你跑人家庙里来是图个什么啊,上山的景区联票也要小一百呢,钱多烧得慌?
不信也就不信吧,单纯当个游客也无所谓,可你在人家庙里说人家是骗子,这不是找打吗!
他想听听接下来那人还能说什么,没想到就听见话锋一转:“你不如找我算塔罗牌啊,什么都能算,还不多收你钱……”
谢明息:……失算了。
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但踩一捧一不可取啊,你当心被道长们撵出去。
那人的同伴显然不胜其扰,摆了摆手应付道:“得得得得得,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来都来了,求个签还不行吗,过会儿我还想去求个平安符……”
见人还在喋喋不休,连负责解签的道长都皱起了眉。只是还没等道长真动手呢,一边的偏殿就走出来一个老道长,大概是上了年纪,步履有些拖沓,但精神状态还不错,神情也很和蔼,笑眯眯道:“杨小子啊,你回去吧,让老头子我来。”
解签的道长年纪也不轻了,被称作“杨小子”也没表现出什么尴尬,只是回头往后望了望就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腾出位置:“是,师叔祖。”
好高的辈分……谢明息心里嘀咕,目光也顺着杨道长的头望了望。
老道长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人,被掩盖在殿堂的阴影中,谢明息刚刚没看清,现在注意了下,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孙副主任!
自己不是出来躲清净的吗,怎么兜兜转转又遇上了!孙副主任在这,那王志国呢?是跟在后面的那个?
谢明息也不知道自己和师兄被发现了没,只是也没心思再求什么签了,拉起苏磐试图混进人潮中,就当自己没来过。
孙副主任紧紧跟在老道长身后,口中低声道:“吴道长,您……”
吴道长施施然坐下,温声道:“解签一个个排好队再来,二位施主,请吧。”
孙副主任身边那个明显神色十分憔悴的中年男人眼睛都红了,又被孙副主任赔着笑压下去:“吴大师,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救人如救火啊!”
“贫道一句话不说第二遍,贫道也当不得大师之名。”吴老道长慢慢翻着签簿,目不斜视。
在前面排队等求签的香客们看傻子一样看了孙副主任与王志国一眼,纷纷指点道:“要求签就排队啊,插队就不道德了嗷。”
“什么!有关系户插队!靠我排了好久!”
“噫,看来上清宗坛也商业化了……”
“每日一瓜,发个微博记录一下……”
无数窃窃私语如同风暴席卷而来,而风暴中心的吴老道长已经不紧不慢地开始给面前的香客解签,完完全全无视了被晾着的两人。
高谈阔论者被打断了一下,看人群骚动起来,又高声向同伴道:“这不就是营销找托吗,整得自己是什么真大师一样,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有几斤几两!”
然后喜提群众侧目而视。
你是真不怕被打死……谢明息心里嘀咕,赶紧拉着苏磐逆着人潮往回走。
王志国被困于人潮中,神情灰败,他这次上山当然也带了手下来,结果全被拦在了山下。为表诚意,他放下身段亲自上山,结果得到的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对待。
茅山上气温比山下更冷,王志国感到自己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凉了下来,比冷更难受的是在他耳边一刻不停耳语。
嘈杂,尖锐,乃至疯狂,片刻不休。
此刻他不像是那个在商场上搅弄风云的商业大鳄,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怕死中年男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扑通。
王志国一头栽了下去,口溢鲜血,倒在了前一个排队者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前面的人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察不对,转身一看,一个大活人扑通栽倒在自己面前。
“你、你没事吧……”他有点弱气地问道,却看见汩汩鲜血从石板下蜿蜒而出。
短暂的压抑的安静后,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
“出、出事了!”
“卧槽卧槽卧槽前面是怎么回事啊,别挤了别挤了要被挤死了!”
最慌的便是孙副主任,她站在侧后的位置,想要上前,又一脸惊恐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王志国是死是活。
所幸很快有景区、宫观的管理人员赶到,维持现场秩序,疏散旅客。
而谢明息站在人群的洪流中,看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岿然不动,手持锁链,铐着一个脸上仍残留着茫然与不可置信的新故亡魂。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黑白无常。
他们站在人群中,向着谢明息、苏磐与吴老道长几人微微点头致意,随后身影逐渐淡去。
“师兄……”
“是王志国!前段时间名下商场挖出尸体的那个柏联集团的董事长!他怎么会在这!”已经有人认出了王志国的身份,惊叫出声,想必上热搜也就是过不了多久的事了。
“想必是做多了亏心事,现在知道怕了,才知道天道无私,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柏联集团要完了……”
来往的香客中,数不清的低语汇成一片,纷纷扰扰。
谢明息抓紧了苏磐的袖子,恍惚间又听到难以形容的鬼哭。
最后一丝阴冷抽离,破开云层的冬日阳光照在王志国逐渐变得青白冰凉的面容上,犹带着说不出的害怕与恐惧。
“升天得道天尊。”苏磐低语,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慈悲。”吴老道长低垂双目,亦低声回道,“苏师侄也多年未见了。”
“吴师叔倒是一如数年前。”
“愧不敢当。”吴道长苦笑一声,用周围游客都听不清的声音道,“师侄可是为了他来的?”
“他?”苏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否定,“出门旅游躲清净,回避王志国,恰好到访罢了。只是没想到王志国也来了九霄万福宫,终究是没逃过啊。”
就是不知道这个“没逃过”,到底是自己两人没逃过见王志国,还是王志国没逃过一死。
“王志国多行不义。”吴道长叹气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还是随老道进来吧。”
……
听完吴道长说清来龙去脉,谢明息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给王志国布置了邪法用以聚财的那个邪法师,居然就出自上清门下!而且还不是野茅山,是最嫡传的上清法脉传人,只是他已经失踪多年,茅山一派遍寻而不得,一有消息,就是人命官司。
紫霄观是庙小,还老爱窝着一亩三分地不出门,但架不住传承悠久,来头又不小,这些有真本事传承的宫观与玄门高人都知道华夏地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与紫霄观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关系。
所以罗舒在满华夏捉一个茅山的事传出来,上清派又发现是自己门中出了叛徒在凉山搅风搅雨,接着苏磐上门,吴老道长自然就以为苏磐是代表紫霄观“兴师问罪”来了。
谢明息:……
讲真,要不是您说出来,我还真没办法把这几件事连起来想,真的。
吴老道长擦了一把汗,叹道:“此事一出,实在是令我上清派汗颜,不知如何面对天下同道啊。”
谢明息有点同情吴道长,民间法教们自称茅山,上清派不想管,也管不了,真要犯了事,也不可能找到上清派头上。可这次是正经的上清弟子犯事,还是自己门内看管不严,那就实在是有点难堪了。但话又说回来,上清派绵延千年,门下弟子众多,要一个个都管过来,也实在是难,带累的吴道长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些事劳心。
师兄还在场,谢明息也不好说什么,牢牢捂住自己的嘴。苏磐思量片刻,郑重道:“兹事体大,护道乃我道门弟子应有之义,若得了消息,定会通传。”
吴道长明显松了口气,他喝了口茶认真端量了一下一直默默不语的谢明息,和蔼道:“这位小友……嗯,身上怕是有些不妥当吧。这道辟邪符是老道今岁方成之作,便班门弄斧,赠与小友,望小友日后一路顺遂吧。”
谢明息心漏跳了一拍,瞟了眼苏磐,只看到师兄微微颔首,便是示意自己收下。于是谢明息也不推辞,并不细看那道符箓便将其收在袋中,只是惊鸿一眼间,倒觉得吴道长的“班门弄斧”实在是自谦了。
他毫不怀疑,这道符流到市面上,能轻轻松松卖出几十万的高价,这是真正在危险时刻能救命的符,不是滥竽充数的次品!
不过吴道长大概也没看出来,自己身上可不是一点“不妥当”……
……
这个年代的信息是长了脚的,两人出来本就是为了避祸,既然王志国已死,谢明息也觉得有些累了,就没有在外多留的必要。当即推掉吴道长再多交流几日的邀请,下了茅山,登上了回凉山的高铁。
高铁上信号不好,谢明息也没心思玩手机,在列车上睡了过去。等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看,王志国在茅山顶宫当场暴毙的相关话题已经上了微博热搜第一,还有略显模糊的视频,各路大小明星的八卦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这个热度。
没办法,这年头的网友在瓜田蹦跶多年,对明星八卦早就心如止水了,玄学相关的话题倒是很能对胃口。
谢明息打起精神往下翻微博,王志国一死,还炸出了不少玄学博主,混在网友发言中,俨然当代互联网一大奇观。
“人在茅山顶宫现场,亲眼看见王老板是怎么没的,就嘎嘣一下,人突然倒了,把我吓了一跳。”
“对对对,那可太吓人了!我被挡在后面,就看到前面血在流,人差点被挤飞了!妈呀,简直快成心理阴影了。”
“王老板这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啊,居然在道观里暴毙了,柏联集团怕是要后继无人咯。”
“只有我很在意王老板身边那个女性同伴吗,刚刚搜了一下,是凉山市民宗委副主任哦……微妙,太微妙了。”
“握草,还能有这种展开?瓜来!”
“老道长边上那两个求签的小哥哥好帅……【图片】【图片】,特别是那个长头发的,居然还带着娃娃,少见的娃爹啊!”
“咦,其中有一个好像是我们院的学长,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好像哦……”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谢明息看着看着,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梦里还是那个哭哭啼啼、越来越像活人的柳灵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