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鹤站在灵官殿前,没注意脚底抹油一下子就窜了出去的谢明息,焦急道:“等等谢道友你别——”
苏磐已经冷喝道:“谁让你来的?回去!”
那女子见到谢明息出来,大喜过望:“谢大师,谢大师!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苏道长,道长怎么也不愿意让我进门……”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谢明息下意识觉得不妙,她都还没进门呢,就在给自己上眼药,话里话外都是师兄不近人情,师兄见死不救,师兄不是好人……还是在大庭广众面前,让自己下不来台!
卧槽你几个意思啊!谢明息很惊恐,师兄去年能在冬日寒夜中开门相救,今天却特意把门给堵了,半点好脸色没有,这能是什么好人?
而且现在自己人都出来了,她也喊出来了,不论是什么理由,师兄搭的台都已经给自己拆了!
追悔莫及……谢明息有点懊恼,自己做事怎么就不过脑子呢,说好的“三思后行”呢!
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好稍微摆出来一个态度:“不知这位小姐白日在门前哭闹,扰了此地清净,是为何故?而且我并非大师,不过普通学道后进,还请不要叫我谢大师了!”
语气稍微有点不客气,道门清净之地,祖师爷的注视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来闹事是想干嘛!
“谢……谢先生明鉴……前几日来,我突然噩梦不止,时常全身发寒,有时头疼欲裂,有时心痛如绞,不可自拔,即使换了住宅,甚至跑去酒店也还是这样……”
“身体不适,您该去看医生,这里是道观,您进错地方了。”
“不!”女子有些尖细的指甲掐进肉里,“我早就去医院看过了!什么毛病也没有,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缠上我了!”
谢明息忽然知道熟悉感来自哪里了,她和王志国长得不像,可一些五官上的细节却神似,眉宇间的气质也很接近!
尼玛啊,这是王志国的独女,柏联集团现在的掌权者王听言!而且她比她的父亲更聪明,没去找什么关系,直接堵上紫霄观,就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谢明息麻爪了,谢明息呵呵了,谢明息想打死三分钟前的自己。
“观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小姐可有准备什么僻静之处可供仔细交谈?”罗舒手托拂尘,慢慢踱着步从后院走来,举止沉稳,一派高华之态,顿时镇住了躁动的人心。
“师父!您怎么来了?”
谢明息一愣,王听言却是一喜,连声道:“有!有!当然有!大师请!稍等,我立刻叫人来接!”
罗舒不置可否,随意应了声举步而出,顺便擡手招了谢明息与苏磐,只吩咐韩鹤好好看家,除了手上一柄拂尘,身无长物。
苏谢二人对视一眼,都摸不透自家师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主动要往这一滩没人敢碰的浑水里走。
*
王听言早就安排了人在附近等着,罗舒一松口,立刻就有人来接。她姿态摆得很低,与她的父亲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可罗舒也不在乎,只是让王听言带着去她最开始出现不适的地方,王听言让人开车开了没多久就停了,原来兜兜转转又回了怡海商厦!
“就是这……两位大师应该很熟悉了。家父去世之后大部分产业都由我接管,我前几天第一次来这里巡视,晚上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噩梦……各种各样的噩梦。”
“我记不得太多,只记得经常有血,大片大片的鲜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鲜血。我依稀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压得我透不过气。每次我想动一动,就会立刻惊醒,醒来之后便感觉浑身酸痛。”
“我总觉得有人在喊我……一开始只是在梦里,后来无时无刻不是如此,我甚至看到了好几个红色的影子在我身边飘来飘去!我问了保镖,他们都说没看见,只有我看见了!医生说我这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但我知道不是这样!我几乎能闻到很浓的血腥味,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咳!咳咳!”
她猛地咳嗽一声捂住心口,妆容精致的眼中盛满恐惧:“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大师,大师!你们能看到吧?能感觉到吧?不是我精神有问题!”
怡海商厦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营,为了不干扰经营,王听言是带着他们从消防通道进入的,位置很偏僻。饶是如此,她惊恐的尖叫也已经引起了一小部分客人的注意。
谢明息微微擡头,看得很清楚。
从进入商厦的那一瞬间起,许多虚影就已经围绕在王听言身边了,他们大多一身血红,鬼气却不浓重。他们早就接受了超度,并非厉鬼,一身鲜红只是死状可怖难堪罢了。
而王听言的魂魄已经半离体,与身体半重叠在一起,状态十分糟糕。魂魄不稳,加上那些鬼又刻意在王听言面前显形,所以她才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变化。当然,对王听言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长久以往下去,轻则精神恍惚,出现精神分裂等精神疾病,重则无法承受,魂魄损伤严重,暴毙身亡,甚至死后都有可能无法投胎。
总之,情况很严重,王听言没说谎。
可谢明息不想帮。
苏磐与罗舒没长阴阳眼,也没用别的手段开眼,只能感觉到环绕在王听言周围的阴风,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她身边确实有东西。
王听言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差点直接扑过来跪在地上:“大师,大师求你们救救我!我受不了了!如果能解决问题,我、我愿意出资重新翻修整座紫霄观,为府君捐赠一百万的香火钱!”
她咬了咬牙又补充道:“柏联集团的股份,我可以转让百分之一,不,百分之三!”
百分之三,就享有股东大会的临时提案权,如果有心运作,进一步扩大势力也不是不行。即使放着什么都不干,上市集团的分红也是很大一笔财富,比一百万现金可值钱多了。王听言肯把手里的股份分出来,可真是下了血本。
“百分之三的股份啊……”苏磐轻声感叹了下,比不通财务的谢明息更清楚究竟代表了什么。眼看着王听言眼中光都亮了起来,罗舒却冰冷道:“王小姐出手阔气,可惜,贫道并不想出手。”
浮在空中那个最大最显眼的血影向谢明息招了招手,看不清面容,但流露出几分羞愧之情。谢明息顿时知道是谁了,他就是那个把自己追得满地乱跑(……)的地缚灵。
可那之后他不是该被超度送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长青宫做事不够利索没做到位,也不太可能啊?
“回禀法师,我们几个是城隍老爷开恩,特许上来报仇的。之前我灵智蒙蔽,不辨善恶,夜中向法师出手,实在多有得罪。”他是一群鬼里的领头人,飘下来轻飘飘道,声音中有种空灵看破的味道,似乎也谈不上什么爱恨,反而相当认真地向谢明息道了歉。
那边罗舒直接无视了王听言震惊、不解又有些愤恨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解释:“沈岚,你的前男友,本来你们的感情很好,只是王志国不太满意沈岚的出身,你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征得王志国的认可。结果有一天,你父亲忽然变了态度,让你带着沈岚参加家宴,对不对?”
王听言被化妆品掩盖了憔悴的脸一瞬间血色全无,强笑道:“罗大师的效率真是高得超出我预期——但这和今天有什么关系?”
“家宴上除了你与你父亲,沈岚,还出现了一个老道士,那个道士是你父亲奉为座上宾的高人,集团中的许多事务都有他插手。也是因为他,集团的营收从还算不错到迅速成长为炙手可热的商业新贵,进一步扩大影响,柏联集团也借此开始不断加速向外扩张,对不对?”
“文大师确实是少见的真高人,也从来不摆高人架子,但我与他交情不——”
“家宴之后,你父亲与清文对待沈岚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而不过几天,沈岚失踪,怡海商厦落成,营收蒸蒸日上。从那时起,你再也没见过沈岚,而你表现出来的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沈岚这个人。”
“柏联集团的大小姐,居然会倾心于一个父母双亡的年轻人,而偌大一个柏联集团,居然找不到一个毫无异常的普通人,甚至一点线索也没有。”
“罗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是我害了沈岚吗!”王听言已经收起了失态,尖声道。
“不要叫贫道大师!”罗舒一甩拂尘,银丝舒展,便抽在王听言脸上!
“你自己奉养的高人呢,见机不对,已经跑了吧?因果相循相报,他以为自己能躲过吗,痴心妄想!沈岚天生纯阴命格,你不要和我说你不知道!”
罗舒的声音越来越冷,像是一柄重锤,一下一下敲在王听言心中!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虽然知道,但又不是我杀了沈岚!他已经死了,难道我一个活人还比不上死人重要?!钱我有的是,资源我也有的是!只要你能帮我摆平,必有重酬!”
“贫道不缺钱,贫道只是来看看……”罗舒的双眼深若寒潭,忽地又笑了,“你果然是王志国的女儿,心中毫无感情,只有利益计算。可是指点你的那位高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与你父亲用沈岚性命摆出来的格局虽能聚拢财气,一旦被破,因果反噬就会一分不少地回到你身上?你没有亲身参与,可你是直接获益人!你放任你父亲杀人为恶,也放任自己的欲望!况且这里不止沈岚一条人命……你在利用他人性命谋划之时,到底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啊!”王听言本想辩驳,口中却发出一声痛呼,难以自抑。谢明息看见,一个接一个的鬼影扑上去,在她本就脆弱的魂魄上撕咬……
他们又哭又笑,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怨恨。为首的红色鬼影,也就是沈岚,神情非常复杂,最终幽幽叹道:“这样也好!我总算是能放下了,是我当年眼瞎,识人不清!”
谢明息张了张口,又觉得一片艰涩,他同情沈岚,同病相怜罢了。他与沈岚是一样的,只是自己命好,能先遇上师兄,再被师父捡去。如果清文提前对自己下手——那沈岚就是榜样。而自己只会比沈岚更凄惨,连回来复仇都不会有机会。
罗舒冷眼旁观,还在继续:“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全部知道!装作不知自欺欺人,可天理昭彰,人间法律制裁不了你们父女,还有阴律鬼律。做过什么,全都会还回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被撕咬着魂魄的王听言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呜咽道:“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啊!”
“现在忏悔吗,晚了!你与你父亲当初谋财害命时怎么不好好想想?”
王听言的呜咽声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听不清楚,她是不是真心悔过,这个时候其实已不太重要了。错已铸成,悔过何用?
她痛到快要在地上打滚,可这几个前来复仇的鬼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顾客,没有一人再投来异常的眼神。而王听言的下属们虽然看见了,神情好像没看见一样。
王家父女并不是厚待下属之人,反而多有苛责。
罗舒最终道:“城隍老爷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你们心里有数,不要做得太过火。”
那几个鬼魂一致应是,又继续折磨王听言。谢明息只听得罗舒幽幽叹息:“当年王志国下海经商,只靠自己也很是做出了一番成就。柏联集团当然没有今日这番气候,但白手起家能走到那一步,任谁都要说一句好本事,王志国当年也可说是意气风发。可谁想到他一念之差,便踏错至此……万丈悬崖,再无回转之机。”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