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手中持了一把洒金扇,低声应道:“不过学来的一点小手段,之后再说。喏,今天运气好,救护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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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送上救护车,看客也散了,谢明息请刘黎进去喝茶。说来也怪,员工受伤,可雇主,也就是古董店老板就没出现过。
“这老板可够凉薄的,这么大动静竟然都不出来看一看啊……”谢明息叹息,“刘黎,你怎么会?”
刘黎并不喝茶,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笑道:“我祖上是滇云省人。”
滇云省民族成分复杂,天高皇帝远,高人辈出,流传有各种或奇妙或邪异的法术,法教的流传比东南沿海广泛得多。据传,滇云还有神秘的苗蛊之术,不仅课本有提起过这样的“风俗”,在紫霄观中所藏典籍中也有一些记载,只是与大众想象中的蛊术可能有些出入。
谢明息懂了,出身滇云的刘黎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我本来上门,是听说有人冒充我招摇撞骗,一些好心的江湖朋友告诉我,借我名头行骗之人与这家古董店的老板有关系。没想到老板没见到,倒是遇到了你,还撞见了这么一回事。”
“冒充你招摇撞骗?”谢明息重复了一遍,心里思索刘黎是有哪里特别可值得冒充,也笑着说,“你说这个我倒是可能有点线索,我昨天晚上抓到一个‘大师’,也叫刘黎,不过他现在招摇撞骗不成了,你如果有关系,可以去查一查,不过还是注意安全,当心引火上身啊。”
刘黎不敲手指了,恍然道:“这我倒是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多谢。不过这古董店还是得探一探,也算是个坏我名声的帮凶了。”
谢明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恩怨,自然不置可否:“请便——真的不喝了茶再走?我从我师兄那顺来的好茶呢。”
刘黎一摆手,起身道:“不用了!我原本还想说,茶饮提神,你容易出神还是少喝为妙,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好茶。令师兄的心意,我还是不来分润了,你自己喝吧。”
谢明息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师兄的茶……有什么神奇之处吗?无非就是从散户手里收来的上好龙井……
“告辞。”刘黎转身离去,只留谢明息一个抱着茶杯看来看去,愣是看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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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茶真的有效果,也可能是在警局里没休息好,谢明息晚上难得困得很早,于是早早就睡了。睡得早也没什么,只是对谢明息这种平时不那么早睡的人来说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他睡到后半夜,就不自觉醒了,他本来一看时间才三点就打算继续睡,没想到头才挨上枕头没几分钟,耳边奇怪的声音就响个没完。
听这动静……怎么像是隔壁古玩店传来的?现在可是凌晨三点啊,这是在干嘛呢。
他一时间睡不着,索性翻身下床,见另外几个房间的主人都还在熟睡,就自己出去了。
古玩店门口那块牌匾没安上去,就这么竖着放在门口,“玉渊斋”三个鎏金字在谢明息的手电照耀下闪闪发光,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有点瘆人。玉渊斋的大门没关,里面黑洞洞一片,不过谢明息倒是不怕,打着手电就进去了。
店铺外间有不少橱窗,大部分已经放了各色古董或工艺品上去,看上去没有异状。谢明息支棱了耳朵,声音是在里面传来的,便向内部走去。等走得深了才发现,原来这玉渊斋内还有一个小里间,很不起眼,在二楼楼梯下。此时里间的门半开,倒是有光闪烁。
谢明息凑过去,第一眼是震惊,这里面原来是个工作间兼小仓库,各色不知真假的古玩与原料满满当当堆在地上,几乎让人无处下脚,第二眼才是骇然,骇然于……地上倒着两个人,这两个里还有一个自己认识!那一直吵得他没法睡觉的声音也是从这两人身下传出来的!
尼玛啊,这不是那个在叠云岭上迷路摔伤了脚的冯靖吗,他怎么在这。
他赶紧查看两人情况,好在两人倒地不起,但没有性命危险,不过是呼吸不太平顺,脸色也不好看,看上去是……被吓晕了,而且一时半会可能醒不过来。
这里虽然东西很多很杂乱,地方又不大,也还不至于把人吓晕吧,那么……与声音来源有关?看着四仰八叉倒地不起的两人,他口中道一句“得罪了”,然后便伸手把在上面的冯靖推开。
冯靖体格不小,体重也不轻,谢明息一上手,手下有种冰凉透骨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赶紧加了把劲把人推开。冯靖,那东西被他压在身下。下方那人同样皮肤冰凉,冯靖一被推开,他自然也跟着被连带离开原位,谢明息便从他腰下扒拉出了一尊雕像——有棱有角,也不知道那人的腰还好不好。
谢明息却来不及想这些,因为这雕像他同样见过。这可不是见过吗,才被自己在心里痛骂了好几轮呢!他一时间懵了,手放在雕像冰冷的表面,耳边的嘈杂声音更是响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吵得他几乎感觉天灵盖要被掀开。他知道不对,赶紧把手拿开,冷静下来端详这雕像——他之前在李燕那里看到,一心愤怒于这乱改一气的形制,还没仔细看过呢!
这一看之下他就发现果然有不一样的地方,这尊雕塑要比李总他请回来的要小一些,制作也更粗糙。说实话,李总那尊本来也不怎么精致了,谢明息想不到还有更劣质的仿制品。不过外表看着劣质,它的气息却不弱,那些嘈杂声音,竟然是被困在雕像中的一大群鬼的哭嚎!
对,是一大群,不是一个两个。
……别太离谱,谁吃饱了没事把这么多鬼抓进去啊,听里面这动静,也不像是穷凶极恶做了坏事需要被“抓捕归案”的恶鬼啊,那些都是得有特殊手法与容器才能抓的,为了防止他们再逃窜出来,其实也相当于是一种封印了。
他想了想,干了一件可能有点缺德的事——他给刘黎打了个电话,自己不懂这些,但要寻古玩店晦气的刘黎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是凌晨三点,可刘黎接电话接得很快,声音听着也没什么起床气,听谢明息说明来意,他有点惊讶道:“你运气真不错!我白天过去时,可是无功而返,没想到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实不相瞒,这其实是一伙盗墓贼,这玉渊斋就是他们的一个活动地点,而这尊雕像则是一件新出土的旧物,你白天说起的那件才是仿制品……你不用知道太多,报警就够了!遇上你,可算是他们倒了大霉!”
谢明息边听电话边打量四周,狭小的里间中堆放着大量成品与半成品,还有很多造假材料,刘黎大概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这个老同学……藏的东西也很多啊,看来那天在藏风阁遇到他不是偶然,更不是家里人出事,而是铁老板的固定客户!
就在这时,被谢明息扒开的冯靖脱离雕像影响,慢慢醒转过来,只是眼神还有点发懵。他看到谢明息,愣着开口说了一句:“咩啊?”
谢明息:“……”还咩啊,你卖什么萌呢,盗墓贼是吧,之前在叠云岭上倒是装得不错。既然冯靖是盗墓贼,那跑去深山老林,说不定就是去踩点的,自己还真就被这么忽悠了……
简直太可恶了!
“耶。”谢明息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手势,有点冷幽默的感觉,心里却想着,自己一个人估计不好制服两个人,报警也需要时间,是虚与委蛇一会儿呢,还是把人再打晕一次呢……
打晕不好,自己把握不了手上的力气,还是用别的方法吧。
他面无表情地抱起那尊雕像,面无表情地往神情还很茫然的冯靖手里一塞——是的,他已经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晕倒的了,那尊雕像可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碰的。
冯靖呆滞着双眼,愣愣看了一会被塞到自己手中的雕像,又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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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进公安局,谢明息也是心情复杂,再这样下去,自己可就要成警局常客了……这听上去可不太妙啊!
谢明息心里怎么吐槽的,警察们肯定不知道,相反,他们都还挺高兴的。昨天才接了一起涉案金额不小的诈骗案,今天这个年轻人就又送过来造假、盗墓团伙的成员,他们看谢明息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这年轻人……很不一般啊,而且这些被送到他们手上,都是明晃晃的业绩!公安局每天经手的鸡零狗碎的案子太多,这样连环的大案一来,简直是人人振奋,眼睛都红了。要不是身份不合适,他们其实都挺想给谢明息送锦旗的……只有一点不好,这出勤时间也太阴间了!
因为案子牵扯比较大,谢明息做笔录的时间也长,等他从公安局出来,已经天都亮透了,困意也跟着渐渐上涌。而这一次他师兄没来接他,等他回到紫霄观,就看到玉渊斋的外间已经被警察与专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样的场景太显眼,惹得走过路过的游客也好市民也罢,是个人就要多看一眼。
谢明息因为困意而开始停止转动的脑子也没心思去想,为什么警方这么简单粗暴甚至大张旗鼓地“抄家”,只想躺回床上好好补全晚上被中断的睡眠。
跨进熟悉的朱门,苏磐正如往日一般倚在竹榻上,五月的阳光在老桃树枝叶间斑驳洒落,像是一卷微微泛黄而生动的古画。
“师兄,早。”
“早。”苏磐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轻声道,“辛苦了,去休息吧。”
他在晃神中回到房间,沉沉睡去,梦里有许多并不可怕的鬼在向他诉说什么,也有碧树与落英纷扬,与树下朗如日月入怀的年轻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