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灵童是不会流泪的,但他眼中似乎蒙着一层水雾。
“你为什么……想做人?作为有主的柳灵童,阴寿远比一般鬼要长得多,师父也好明息也好,也从来没有薄待过你。”
“人……”木木的语气飘忽起来,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人才是万灵之长,我为什么不想做人?”
“你知道你为什么渡劫失败吗?”
“你修行了多少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吗?”
苏磐沉默不语。
柳灵童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喜欢明明,可你还是不懂。”
苏磐依旧沉默。
“你精于计算,算天下一切可算之物,那你不如算算,你自己的命盘?”
“遇金则止,逢水而生,苏磐,你栽了。”
*
谢明息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折磨。
早上一睁眼就是师兄那张脸很吓人好吗!特别是这张脸很俊美但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然后他知道了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上药……
比上药更更折磨人的是洗澡……
他也想自己来啊,可他拼了老命也够不着,更看不见,主打一个焦虑心碎。
唯一一点欣慰就是谢知意带了他的七个“好同学”一起来庙里上了香。八个人一字排开,架势相当唬人,道谢也道得真心实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明息改行当大哥去了。
好在这种折磨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一方面是谢明息背上伤好差不多了,另一方面就是谢明息又要出远门了——是的,谢知意开学了谢明息当然也开学了,而研一的课程可比法学的本科大一要轻松许多。
谢明息和刘黎都在朱老头手下,朱老头这几届下来也就收了谢明息和刘黎两个学生,今年他不知道申请了什么项目下来,竟然说要带两个人一起去湘西考察!
拜托,他们一个东南沿海的学校往湘西跑这是打算考察什么,去考察传说中的赶尸和巫蛊吗……
但天大地大导师最大,所以即使朱老头笑眯眯地说真是去考察赶尸考察巫蛊,他们俩也得上。
苏磐依旧没什么反应,韩鹤倒是在谢明息出门前特意提醒了一下:“湘西那边情况复杂,谢道友你出去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就我知道常年在湘西活动的,除了最常听说的赶尸人与苗族蛊女之外,还有石匠法、梅山派、穿青人、傩巫、彜家毕摩……更小一些的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情况很混乱。而且那里治安不像东南沿海一样抓得严,出门千万小心。”
谢明息:……
哎,咋说呢,他其实本来没想这么多,他去湘西是跟着导师做研究考察,又不是去和人打架斗法的。
不过韩鹤一番好意不能无视,他道了谢,就看到韩鹤依旧板着一张脸:“谢道友你别不当一回事,东南亚金三角的降头术听过没?就是从湘西各类巫术演化的。你也要不要觉得蛊术离自己很远,真正的蛊是不会大张旗鼓放出来让你知道的。你要是听说谁家的谁谁谁是蛊女,那多半是传谣。蛊术和道术一样口传心授,传承严格,藏于市井之中……谢道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谢明息听了,谢明息觉得头大。他真的只是去跟着老师下田野,不是和人斗法去的!
*
在韩鹤的唠叨与填鸭式教育下,谢明息带着行李踏上了去湘西的路。湘西的范围很大,刘黎家所在的滇云省首府春城好巧不巧就被囊括其中,也就很理所应当地暂时在春城落脚。
到了春城之后朱老头才说明这一行的目的,是奔着赊刀人来的。这个说法对也不完全对,朱老头以前来过湘西,年轻气盛胆子大,可运气不好,一个人进山不小心迷路,还掉进了山沟。那可是三十多年前,通讯也不发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朱老头本来都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命丧于此了,却又很好运地被一个路过赶尸的赊刀人所救。
他今年正好申请到了关于宁州毕摩的课题,又想起三十多年前那段经历,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学生一起来了。
“我当时被困了一晚上,还摔断了腿,真是怎么都想不到还有人路过救了我,还是个赊刀人。现在想想,真是做梦一样的经历。”朱老头和他们说着,很怀念地不断抚摸着一个以黑白为主色调、相当粗犷的木质傩面。这个傩面谢明息还见过,就挂在朱老头办公桌边当装饰。
“赊刀人,赊刀人不是做粮米生意的吗,甚至有说法他们就是一群骗子,怎么和赶尸能扯上关系……靠!”谢明息喝了一口本地特产的茶饮,风味奇特,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这倒不是。小谢,就像你这行一样,有真高人也有假大师,赊刀人里也有好好做生意的,四处行骗的,与真正能卜善占的,小谢你自己不就会吗?他当时赶了一排尸体忽然出现,还把我吓了一跳。”
朱老头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回忆从前:“赊刀人赊刀,他救了我,却给了我一个傩面,说自己三十二年后命至大限,希望我到时候能带着这个面具来为他收尸,这就是他的报酬……”
“小谢,你说,你真能算出自己天命何在吗?”
谢明息随手扔了几个硬币出去,摇头说:“我们也是有规矩的,不算生死,他学的可能和我不一样,我不清楚,估计得回去问问我师兄。”
刘黎想了想,也是摇头,卜算之术不过是推算一个最大的可能,而世间生死是最难算的。如果有那么准确,阴府哪还要担心今天少抓人,明天抓错魂呢。
“哦。”朱老头也不是很在意,“其实我想也是,三十二年,那么久远的事他怎么能预料到?而且他怎么能保证我一定能再遇到他?他连姓甚名谁都没跟我说!不过他救过我,我如今赴约而来,不管能不能找到他,都算是我还上当年的救命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