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分钟里,白狐没说话,就盯着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下午的半成品曲谱,脸上流露出十足的气馁和挫败。方谢谢却不知道他的心思,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白白,为什么你不开心啊,是因为刚才说的‘生活变化很大’吗?”
他实在是太一针见血,白狐不觉露出了狼狈之色。确实,要说他一点也没为方谢谢对星日马毫不保留的崇敬而感到别扭,那就太不坦率了。可他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够好了……
正当他沉浸在尴尬中时,方谢谢认真地说:“不管世界再怎么变,白白是我最重要的同伴,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开一间茶楼是我的梦想,这个梦想已经在渐渐实现了,因为我有天下最强的看门狗。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摧毁我的茶楼。”
雪银发丝垂落眉下,遮住了白狐的眼睛,发梢有点颤抖。
“不管是现在的‘第一分店’,还是以后开在‘混沌之谷’的总店,总之,我的茶楼就托付给你了。我们一起去开一座从没人设想过的茶楼吧!”
白狐的嘴唇颤动了半天,才勉强地吐出了一个字:“……好。”那声音居然带着哭腔。
似乎也发现无法掩饰了,他猛地擡起头,两眼热泪盈眶,泪花把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全弄糊了。他睁着一双泪眼望定方谢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都在发颤:“没问题,交给孤吧,让孤为你排忧解难吧!刚才的发言太感人了,孤的五脏六腑都融化了……呜呜呜,小心眼的孤实在太糟糕了,对不起!呜……”
他涕泗横流的样子搞得方谢谢也开始眼眶发热。激动之下,他一脚踩上凳子,吸着鼻子说:“就是这样!开心起来吧,白白!写出像‘最炫○○风’这样振奋人心的曲子吧!”
“只有这件事恕孤难以从命……呜呜呜……还、还有,即使孤拼尽全力,资金的问题眼看就要摧毁茶楼了啊……呜……”
“呜哇,说得是……”
五分钟后,当慎元打着哈欠走下楼时,就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方谢谢和白狐两个大男人在那里抱头痛哭。从他们含糊的哭喊中,他只勉强辨出了一个词。
“……什么‘资金问题’啊?”他惊恐地自言自语。
当天晚上,方谢谢再次来到了天鹤路公园,星日马已经在老地方等着了。看到他红通通的眼睛,星日马很明显地露出了趣致的表情,不过他表露出了成熟大人的风范,什么都没问,只是开门见山地说:“今晚,你要继续练习腾雾步法。”
这在方谢谢的预料之中。昨天,经过星日马指点运用鬼火弹跳的诀窍后,他苦练了一个晚上,结果摔了一晚上的跤。不管他怎么对冒出在脚下的鬼火倾注关爱,那火焰就是不肯按照他想的来。不是太过稀薄,根本不能起到转换方向的作用,就是用力过猛,把他弹出去五米远,甚至时不时把他抛去与预想中完全相反的方向,害他倒栽葱插进积满雨水的灌木丛。一晚上下来,他的骨头都快摔散架了。一想到今晚还要挨那种虐,他情不自禁就想要拖延时间。
于是,他假装好奇地问:“对了,大叔,关于笑君子,我有一个问题。”
“嗯?”
“他的下半身是不是功能不健全?”
星日马一口酒全喷了出去,整个人都被呛惨,辛辣的酒液害得他眼泪直流。等他好不容易能正常说话后,他立即命令方谢谢去练步法,不许问多余的问题。而且,“天亮时你要是还在摔跤,白天就接着练。我会撑伞盯着你的,不用担心。”
方谢谢抗议无果,只好慢吞吞地走到一边去迎接摔跤,满怀纳闷和怨恨。
就这样,方谢谢顶着雨苦练了三天,在湿漉漉的公园深处滚了几十身泥,摔了千万跤,总算能在平地上把一套步法流畅地走下来了。当他第一次一跤也没摔,将三十七步变化从头走到尾后,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紧接着,喜悦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他飞一样地转过身,望向不远处黢黑的假山,兴高采烈地喊:“大叔,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星日马盘坐在假山脚下的青石上,炽白的瞳仁在阴影中闪烁微光。看着方谢谢乐得满地乱蹦,七十二小时以来,他的微笑里头一次带上了货真价实的赞赏。他点头表扬道:“不错!你的进展比我想的快了一点。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提前进入下一阶段了。”
“下一阶段?”方谢谢一怔,不自觉地拿手抹掉脸上的泥巴。
“没错。纸上谈兵没有意义,你需要实战的练习。”
湿冷的风吹在方谢谢满是汗水的脊背上,凉飕飕的,可他的血液却一下子升温了,声音都扬高了一些:“难道现在就要去打笑君子?”
他满脸兴奋的样子让星日马无奈地冷笑一声,“原来你这么急着想去送死,我明白了,但我不能现在就把你放出去败坏我的名声。”看到方谢谢沮丧的脸,他暗觉好笑,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你要知道,现在的你不同以往。你的使命,可不仅仅是打败笑君子而已。不如说,笑君子只是一个支线。”
“使命……”方谢谢困惑地盯着浓云密布的夜空。之前的某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
他的眼睛陡然一亮,“是说‘混沌’?”
星日马缓缓颔首,“诞生于人类追寻力量的过程,以秩序为食的怪物‘混沌’——在它们成为不可阻挡的‘混乱’化身之前将其扼杀,这便是你我结盟的意义。”
说着这样凛然的话,他浸没在阴影中的眼神却是凉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却总在自相残杀的夜刃,以及引得他们相残的我……是何其可笑的存在。
——我对方谢谢口口声声地陈说着“使命”,但我真的在意他们的使命吗?
——世界的平衡,人类的秩序,混沌的肆虐,夜刃的性命……这一切,我真的在意吗?不,无需假惺惺地询问自己,答案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不值得信任。
——作为鬼族如此生存并无不妥,但这并非人类的正义。
——既然如此,我又在这里假装什么好人?这几天,我在扮演什么好师父的角色?我实在是不明白啊。
——如果你还在,或许能够给我答案吧?
……鸦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