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方谢谢不想提醒她,可他连舌头都动不了。
商霜一边打电话一边迈出右脚,因踩着高跟鞋而耸高的脚背撞上白线,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倾。猛然之间,她的脸色变了,显然察觉了脚下的异样。
这一瞬——考虑到她正因电话而分心,肩上扛着个大男人,双脚还踩着至少八公分的细高跟——她的反应堪当“精英”之称。出色的平衡力和高度协调的肌肉让她在半秒之内便维持住了平衡,连方谢谢都还稳稳地抗在肩上。
然而,也是在这一瞬,走廊拐角后倏忽飞出一道疾旋的银光!商霜的注意力全在脚下,眼皮都没掀一下,便被重达三十公斤的单锏砸中脑门,后仰着晕了过去。方谢谢从她肩上滑落,以一种十分华丽的姿势头朝下栽在地上,险些摔断脖子,痛得吱唔乱叫。
“安静,五十米外有个警卫。”熟悉的少女声音警告他。
接着,一只手揪住他的后领,轻而易举地拎起他,摆正。方谢谢靠墙坐着,眼前像有一只万花筒,千万颗星星转动不休,他用了好久才看清星星中间的人形。
暴鸢站在他面前。
看到她安然无恙,方谢谢险些惊喜得叫出了声,好在暴鸢及时冲过来捂住他的嘴,五十米外的那个警卫才没察觉异常。
暴鸢捂了他几秒,慢慢松手,伸展手臂捡回砸晕商霜的锏,压低嗓门问方谢谢:“你的状况如何,能走路吗?”
方谢谢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发现指尖稍微有了些感觉,可还远不到能自由行动的地步。看他的样子,暴鸢已经猜到了几分,当下也不意外,点点头说:“总之,我们先想办法从这里出……”
一句话没说完,她眼里忽掠过一抹锐色。她飞快地伸手拖过商霜、盾牌一般挡在身前,用锏身锋利的棱线紧紧抵住她的脖子,对着远处的空气厉声命令:“出来!”
方谢谢吓了一跳,一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到了连身边藏着个人都没发现的地步,赶紧定睛望去,却只望见一片再纯粹不过的空气。
然而,就像平静的海面上出现了漩涡,那片空气逐渐扭曲、转动,转速加快,绰绰黑影隐约可见——突然,黑影蹦出空气,化作一把黑铁六角伞,缓缓撑高。
伞下立着一个头顶筒帽、身套黑袍的怪人。
说他是怪“人”或许不太恰当,因为他的眼睛,分明像鱼眼一样死气沉沉、浊白一片。
方谢谢认出了这只鬼。他拼命想警告暴鸢,奈何舌头就像一根煮熟的香肠一样难以控制。黑袍怪人见状,愁眉苦脸地说:“‘孤阴鬼火’的滋味,你倒比星日马先尝了一步。怎么不见他,该不是又死了吧?”
见这状况,暴鸢大概猜出了眼前之鬼的身份。她一手控制商霜,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伸进口袋,问:“你是这个女人的引路者?”
怪人一转眼珠,直勾勾盯着她,直盯得暴鸢浑身发毛。忽然,他干巴巴地开口道:“你这女娃娃明明不是夜刃,身上却有鬼的气味。凭空就能发现我,也算难得。你干嘛和那小子混在一起?”
他这几句话竟透出一股微妙的赞赏,暴鸢不为所动地反问:“你是谁?”
怪人无所谓地转转黑铁伞,“我就是范无救,这把伞叫‘死有分’。那是什么?”死鱼眼又一转,盯住暴鸢的口袋。暴鸢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哭丧棒送给她的白纸从口袋里带了出来,心中顿时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她闪电般将刚从口袋掏出的黑丸子塞进商霜嘴里,却仍慢了一步。范无救手中旋转的铁伞倏地化作乌色羽扇,一枚“乌啼蔽月镖”割开空气,不偏不倚射中暴鸢的手腕。她痛呼一声,手臂无力地下垂,肩膀以下都失去了知觉。
一大片阴影覆盖下来,范无救不知怎地便站在了她跟前。她又惊又怒,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范无救弯腰将商霜捞起来,又从她嘴里抠出那枚黑丸子。才看一眼,他的表情就古怪地扭曲了,“这不是压成丸子的茶叶?你干嘛喂她吃这个?”
“……”暴鸢紧咬牙关,不说话。
范无救捏着茶丸子左看右看,忽然悟到了,嘴角顿时扯出一缕狡诈的怪笑,“原来如此。你打算趁我不注意喂她吞了这丸茶叶,接着诈我说这是什么三日毙命的毒药,若我想要解药就乖乖听你的话,告诉你们笑君子的消息,诸如此类……嘿,女娃娃这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
他完全说中了暴鸢的心思,她的心一分分往下沉,尚能活动的右手紧紧握着锏,寻找机会。
没想到,范无救竟将茶叶一丢,羽扇伸到她面前,“给我。”
暴鸢警惕地问:“……什么?”
鬼指指挂在她口袋上的纸条。暴鸢对着镶满蔽月镖的羽扇迟疑几秒,终于换用握锏的手,动作别扭地掏出纸条,置于羽扇之上。扇面“轰”一声腾起乌色鬼火,纸条置于火中竟丝毫未损,纸上还缓缓浮出几个闪着白光、仿佛鬼画符的字——“一见大吉”。
暴鸢和方谢谢都吃了一惊,范无救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咧开了嘴。
“果然。”他挥挥羽扇,鬼火消失了,“你们什么时候碰见谢必安的?”
又是谢必安,方谢谢琢磨,那到底是谁啊?
暴鸢反应却更快一些,切齿道:“那根哭丧棒果然有问题……”
“哭丧棒吗?咯咯……”范无救自顾自地闷笑起来,羽扇尖端却始终指着暴鸢。暴鸢心中烦躁,忍不住厉声呵斥:“有什么好笑!”
范无救兀自笑个不停,边笑边说:“你可知谢必安赠你这纸符是什么意思?那是在跟你说,‘我想听听你的遗言’啊!上面明明写着‘一见大吉’,却是要你死的催命符,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咯咯咯……”
他乐不可支,暴鸢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其被这只鬼嘲笑然后杀掉,还不如赌一次!
一念及此,她一把抓紧右手锏,正要冲上去,耳中却忽然灌入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带你们去见笑君子。”
暴鸢的动作猛然滞住,方谢谢也大吃一惊。
像是对他们的反应非常满意,范无救擡起羽扇,重新将它变成六角伞,撑起。那对死鱼眼深处,闪烁着险恶的趣味。
“有趣的死法才会催生有趣的遗言,你们千万要死得有趣一点。”
“千万不要……让我和谢必安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