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荣妃何时露出过这般失态的模样?
“见过圣上。”虽然荣妃很快便起身低头,掩下了自己的面色。
但方才的一幕,却已经记到了承德帝眼里。
圣人缓缓坐下,面上也闪过一丝郑重:“老七,你刚才到底与你母妃说了什么?”
沈瑢跪地直身,面无表情:“儿子说,母妃既知道心痛的滋味,怎的就非要往儿子心口戳刀子?就因儿子不是亲生,伤了也不心疼?”
虽然不是威胁幼弟性命,但这一句话,也足够戳心。
承德帝的面色沉了下来:“瑢儿,你闹过了,朕还没有问你抗旨之罪,你倒是变本加厉起来!”
沈瑢擡头:“儿不认旨,人证物证俱在,奸情一事,乃袁氏心存恶毒,有心诬陷。”
说罢,不待君父继续质问,沈瑢便又干脆看向荣妃:“儿亦不懂,一介小小女子,哪怕是看在儿子的面上,母妃又为何这般容不下?”
这话就更是诛心,荣妃插手的真正缘故,承德帝又怎会看不出?
承德帝最忌后宫干政,自己龙体渐衰,便更恨后宫这些妃嫔儿子们盯着他的皇位。
帝王眸中透出阴沉,口中却仍旧在为荣妃说话:“君无戏言,一个苏氏,几次招风引雨,可见也是妖孽,很该处置。”
“父皇若要杀妙娘,便连儿子也一并赐死,让我们做一对双宿双栖的鬼夫妇罢了!”
话已至此,沈瑢干脆一口气说完:“还有袁氏,母妃要保,儿臣管不得宗室府,可便是领旨守死,我喘一口气,便总要留下遗书将这贱人真面目公之于众!”
“儿子这就回府,恭候父皇母妃旨意。”说罢,沈瑢也不待帝王开口,便自顾自站了起来,抱拳告退。
偏偏转身之前,他却又深深看了荣妃一眼,口中微动,说出两个无言的字——
那分明是十三。
荣妃心头一抖,面色瞬间苍白如纸,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君主与丈夫:“圣上!这逆子留不得!”
承德帝眼眸微眯:“爱妃这是怎么了?”
仿佛有一股寒气袭上脊柱,荣妃瞬间回神。
她手上的护甲深深掐进皮肉,借着这痛意。努力让自己将自己的畏惧怨恨换成了痛苦寒心,低头捂面:“臣妾这么多年,从那么大的一点点的孩子,日日夜夜挂在心里,呕心沥血看着他长大,都是图了什么?”
但承德帝何等眼光?荣妃掩饰再好,缝隙已露,却总能看出踪迹。
这母子二人,是当真离心了。
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发不会放弃这个聪慧能干,还为了一个女人自断前程的“好”儿子。
承德帝笑一笑:“你也是,明知老七正心爱着,何必非在他兴头上动手?”
“一个侧妃,什么时候收拾不行?且由他去,看过上几年,不必你们去劝,他自个也淡了,儿大不由娘,便是自个亲生的,该放手时,就也该放手了。”
说到最后时,承德帝话中便也仿佛带了几分深意。
荣妃心下便是一凉。
果然,下一刻,承德帝又当着满殿宫人的面大骂了一通沈瑢胡闹,看似震怒不已,最后降旨时,却只是一道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免了他的爵位,降为辅……镇国将军,令他闭门抄百卷《孝经》,何时荣妃消气了,再带那侧妃滚来认罪请安!”
郡王除世子外,其余诸子皆可请封镇国将军,孙封辅国将军,比起郕王来不过低了一级。沈瑢如今才不过十八岁,只要圣心不失,一时黜落又算什么?
更莫提最后的口谕,让沈瑢日后带着侧妃过来认罪,看似是在替她撑腰,字字句句却都将懿华宫颜面踩在脚下。
这圣旨的本意就是敲打她,荣妃无法违抗,她此刻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如一个被伤透了心的母亲般,靠在承德帝肩头哭泣哽咽。
她一开始还会哭诉自己对沈瑢多年的照顾慈爱,到了最后,便渐渐说不出句来,只是无声落泪。
她曾经也是当真全心对待过这孩子的,说来凑巧,荣妃早夭的长子生出时,排行就是第七,等到宫中沈瑢站稳了,顶去了七皇子的排行,她更是觉着这就是命中注定,照顾教养,处处精心。
这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荣妃眸中露出一丝恍惚,是她得知自己又怀了小十三?还是看出圣人日渐冷漠,对这些年长的儿子们满心忌惮?
但她分明还并没有做啊!她只是想用瑢儿试一试前面的路,却也是在真心扶着他,推着他往前去行!
废了多少心血,看着长大,亲自教养出的孩子,怎么就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没有长成手上的利刃,反而闪着寒光,回手刺向母父。
荣妃无力的低低悲泣,仿佛啼血杜鹃:“皇儿,我的小七……”
懿华宫外,沈瑢却早已大步行出了宫墙。
既然在荣妃处见到了承德帝,他便也不必再往干政殿去,沈瑢手心紧攥,翻身上马,去的却不是郕王的方向,而是二皇子相王府。
他的二哥相王,是记忆中第一人让父皇亲自动手的,再往后还有四皇子,九皇子,他都会一一见过。
已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康王,这次袁青青,每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护苏妙周全的同时,世事总给他一个重重的掌掴。
只要他的头上还有君父,这等事却永远都由不得他,除非,他能站到那最高的位置上去。
早在尽一梦十年,知后事的那一日,沈瑢就已经想过无数次自己的结局,但没有那一次,及得上现在的决意与清明。
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再出第三次,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