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宫里送了人过来。
主仆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把心里的那根弦绷紧了。
所谓的宫中送人来,就是送来两位教养嬷嬷。只因但凡要嫁入皇家的女子,大婚之前必是重新学一学宫里的规矩,由宫里派来的嬷嬷严加教导。
两位嬷嬷看上去都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一个姓张,一个姓史。张嬷嬷个高且壮实,史嬷嬷略矮且身瘦。两人一个看上去随和一个看上去严肃,但都是同样的仪容整齐干净发髻一丝不乱。她们既然是来教规矩的,又是奉了余太后的旨意,自然是摆足了架子,甫一照面就想给姜觅一个下马威。
姜觅还没起,披散着发靠坐在床边。
一室的雅致精美,衬得她越发的娇矜。芙蓉玉色潋滟光,冰肌凝脂盈盈色,即使是发未梳面未洗,却瑰姿艳逸令人目眩。
如此姿态做派极不端庄,实在不是世家大妇之相,反倒似那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恐多看一眼都会被其迷惑心智。
史嬷嬷皱起眉来,“女子忌懒散,姜大姑娘该起了。”
“我还没睡够呢。”姜觅半眯着眼,一副惺忪的模样。“顺便提醒你们一句,我现在姓徐。”
美人慵懒而娇态毕现,看得史嬷嬷眉头越发皱得紧。饶是她在宫见惯了环肥燕瘦的妃嫔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徐姑娘之貌美实属世间罕见。
此等容貌身段,得亏是个蠢的。
张嬷嬷道:“太后娘娘派奴婢们来教导徐姑娘规矩的,依奴婢看徐姑娘真是应该好好学一学,那便从这一日之中最早的起床教起吧。”
说着,她和史嬷嬷一左一右就要来拉姜觅。
“放肆!”姜觅抄起床头的一个瓷杯,朝她们狠狠砸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在她们脚边炸响,迸出来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两人齐齐愣了一下,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史嬷嬷最先反应过来,一张脸耷拉下来。
“徐姑娘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是不满意太后娘娘?”
姜觅冷笑。
还想拿余太后来压她。
她若是个怕事的,她就不会招惹萧隽。既然她已经上了萧隽的贼船,趟了萧家的浑水,那她就不可能任由姓余的牵制自己。
“太后娘娘派你们来教导我,我如果学不好,那你觉得太后娘娘是会指责我不好好学,还是会责怪你们不好好教?”
余太后也好,陛下也好,这母子俩都属于当了那啥还要立贞洁牌坊的人。余太后想当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陛下则想当一个明君。他们图利图权还想图名,表面功夫自然是不会差的。
所以便是她学得再不好,余太后恐怕也不会指责于她,那么最后被责罚的只能是办差不利的这两位嬷嬷。这两人在宫里混了多年,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天真没心机的人,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睥睨着,不意外看到两人微变的脸色。
宫里想出头的人那么多,谁都想往上爬。妃嫔们算计来去为的都是帝王的宠爱,宫人们费尽心机为的是靠上一个得力的主子。
谁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谁不知道萧隽是什么人,能被派到她这里来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余太后眼前的红人,只可能是被人推来推去实在没有路子可走的倒霉蛋。如果连这样的差事都没办好,她们还能落下什么好,即便是送回去恐怕处境比之前更为艰难。
这次是张嬷嬷先开口,道:“徐姑娘,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你若是有什么不满的自是可以去向太后娘娘告状。”
“太后娘娘那么忙,这点小事我怎么可能去麻烦她老人家。”姜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你们应该听说过我吧,别人都说我又蠢又坏,其实他们一点都没有说错。我这个人确实是蠢笨至极,怕是怎么学也学不会那些个繁琐的规矩。我还脾气不太好,火气一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既然你们是来教导我的,日后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两人一听这话,心下是又惊又惧。
谁说这位徐姑娘又蠢又坏的?
坏可能是真坏,但这蠢未必吧。
史嬷嬷思忖再三,道:“徐姑娘,你也别吓唬奴婢。奴婢在太后娘娘跟前当差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再是烈性的女子也得守着宫里的规矩,谁都不能例外。”
不蠢又如何,难道还能翻天不成。谁不知道慎王是个傻子,一个嫁给傻子的女子身份上再是尊贵,那也只是表面而已。她还就不信了,这位徐姑娘真敢质疑太后娘娘。
姜觅笑出声来,“那嬷嬷你还是见的人少了。”
说完她趿鞋下地,慢慢朝两人走来。
两人看着她走近,越发惊艳于她的貌美。看似娇媚入骨,却冷淡自若,明明软香玉骨弱不经风,又多了几分铮铮杀气。
她走到两人跟着,道:“我和你见的那些人不同,我更蠢更坏,而且我还更有钱。”
一个更蠢更坏,一个更有钱,这两句话像两记重鼓敲在张史两位嬷嬷的心中,震得她们连连惊骇。
“徐姑娘,你莫要为难奴婢们。”张嬷嬷见势不对,先行示弱。
“我怎么会为难你们?”姜觅拍了拍张嬷嬷的肩膀。“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恐怕学不好那些个规矩。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给你们银子,你们也不要为难我。”
史嬷嬷当下大怒,“徐姑娘,你把奴婢等当成什么人了!奴婢们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是来教导你学规矩的,你居然花钱收买我们,想让我们欺骗太后娘娘…”
“谁说我要让你们骗太后娘娘了?”
“那…你为何要收买我们?”
姜觅摇头,像看蠢货一样的看着他们。
“我的意思是花钱买清静,我落得清静你们也省心,太后若是问起来你们只管说我如何的蠢如何的不配合便是。如此一来你们既不用出力还有银子拿,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这下两人都不解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拿了银子还可以说坏话,这位徐姑娘又不是真的假,怎么可能会做这样花钱不讨好的事。
莫不是戏耍她们?
史嬷嬷冷哼一声,“奴婢等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徐姑娘打错主意了。”
张嬷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国库空虚,连余太后和柳皇后都以节俭示人,宫里的妃嫔们日子只会更拮据。主子们手头尚且不宽裕,何况那些个宫女太监们。
若是有些体面的奴才,或许还能有一些油水和赏赐。如果是没有门路的人,也只能靠着自己的月例。
她都这般年纪了,若是老了以后没有傍身的银子,无论是留在宫里还是被恩放出宫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不说是她,史嬷嬷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们在宫里那么多年,最是知道人心难测,也最是不可能轻信于人。所以哪怕是心动不已,也不可能即刻应允下来。
姜觅见她们不说话,无所谓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收买人这种事,当然是愿者上钩。
她一个眼色过去,一直站在旁边当隐形人的秦妈妈和子规立马过来侍候。又是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绫罗绸缎流光溢彩,金银首饰熠熠生辉,直把张史两人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镜子中的美人左顾右盼,似是对自己的妆发很满意,张口就是一声有赏,赏给梳发的秦妈妈二十两银子。
张嬷嬷看着秦妈妈手里的两个银锭子,目光已经有了变化。史嬷嬷虽面有不虞之色,但眼底亦是有复杂纠结的情绪。
早就听闻这位徐姑娘脾气虽坏,却是一个散财的,没想到传言确实不假,光是梳个头都能得二十两银子的赏,便是太后娘娘身边最为得宠的红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油水。
听说当年徐夫人出嫁时带走了安国公府一大半的家产,也难怪连武昌侯府的老夫人都动了心思,也怪不得徐家的义子费尽心思也要把这个外甥女接回来。
她们看着姜觅一身的珠光宝气,仿佛自己的眼睛也被照亮了几分。待看到早膳都有十几个菜,其中不凡一些宫中有些主子们一月里都吃不上几回的东西时,自然是表情变了又变。
姜觅吃饭的样子并不算优雅,甚至可以说十分随性。
史嬷嬷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物,那物似尺非尺,似棍非棍,正是宫里的嬷嬷用来管教不听话的宫女们所用之物。她犹豫了一会儿,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最终像是下了决心般扬起那物就要朝姜觅的手打过来。
姜觅眉眼未擡,随手将手里的筷子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