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鱼拢了拢被褥,把自己裹严实了些,擡眼瞧见李长安脸上的五指印又避开了去,闷声道:“林白鱼尚有自知之明,不够资格进王府大门。”
李长安好气又好笑:“本王说你够你就够,怎么着,瞧不起王府里的批朱女官尚不如你一个小小从事?”
一县主簿从事虽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吏,到底还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秩,但北雍王府的女官,说的好听是辅君批朱,整个北雍的大小事务都经由手中过,有实权不假,却只是个虚名罢了。
一个是有名无权的从事小吏,一个是有权无名的王府女官,孰重孰轻林白鱼自是心中有数。若只为求名利,傻子都会选前者,可若为大展宏图,进入北雍王府无疑是一条终南捷径。
林白鱼思来想去,问了一句:“王爷为何不用程青衣?”
李长安笑容狡黠,却不戳破她那点小心思,只道:“程青衣出身清白,又有太阴剑宗做靠山,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只要不入党派,忠于君心,便没人敢对她动心思。你却不同,无论才华如何出众,你始终是林杭舟的女儿,否则依着那妇人惜才如命的性子,为何这些年从不召你入宫面圣?林白鱼,如今这天底下唯有北雍能让你有所作为,莫要再做他想了。”
林白鱼默不作声,许久才缓和了面色,低声道:“王爷,林白鱼还是想……”
李长安脸色一沉,毫不留情的打断她道:“想什么想,你来偃师县数月王府死间便死了五人,不若你以为没了林家的庇护你为何还能这般安然无恙?再容你想上数月,还不知要赔上几条性命,你是真不知其中凶险,还是觉着那些官老爷尚有良心?”
听闻此言,林白鱼瞬时又小脸煞白,“难道那胡姑娘也是……”
李长安冷笑道:“什么胡姑娘,那就是个采花大盗,不过他倒是跟官府没有瓜葛,也不知你这回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采花大盗?
林白鱼显然一时间没能从“胡姑娘”是个男扮女装的男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半晌没有吭声。
李长安也不管她,自顾转了话锋道:“不久前我才宰了洪光侯,北雍这些官员不说担惊受怕,至少也是人心惶惶。虽说在此事上你与那位元绛先生不谋而合,都谋划从漕运入手,但经你这番折腾,非但没能找出把柄,反倒成了眼中钉。而眼下首辅大人又想快刀斩乱麻,一旦下旨,你便是与朝廷为敌,到时候你让我这个北雍王如何做?是帮你宰了这帮贪官污吏,还是让他们统统卷铺盖滚蛋,好去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再为朝廷效力?”
有个浸淫宦海多年的父亲,林白鱼经此点拨,犹如醍醐灌顶,此时再回想,不免觉着自己以往有些急功近利,总想着如何在李长安面前做出点模样来。
“那王爷的意思是……”
李长安见她恢复了稳重自持的模样,微笑道:“偃师县自然要动,而且最好伤筋动骨,如此一来,那些赴北的学子才有机会一展拳脚,但眼下还得卧薪尝胆。不过北雍没功夫慢慢来,到时候杀起人来,林小姐可莫要妇人之仁。”
林白鱼心头一震,微微垂眸,低声道:“林白鱼明白。”
李长安起身环顾四周,房内虽素雅简洁,却都是一些磨了边角的老家什。生来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弟大都难以忍受如此清贫的日子,少数尝个新鲜也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一朝富贵容易,但再回过头来过苦日子,换做谁也接受不了。
走到门前,李长安轻声道:“林小姐,这段时日,受苦了。”
林白鱼微微一怔,只觉鼻尖泛酸。
丫鬟春晖回来时,林白鱼已穿戴整洁,与李长安坐在桌边相谈甚欢。小丫鬟心细,还是瞧见了自家小姐微红的眼眶,但眼下情形,小姐也不似受了欺负,反倒与那素来不合的女王爷相敬如宾,小丫鬟不禁替主子高兴,看那女王爷也越发顺眼。
吃饭时,林白鱼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瞠目结舌,站在一旁的春晖也有些羞怯,总想着给自家小姐补补身子,一不留神就把银子都花光了。李长安不以为意,笑着说正好让你家小姐多吃些长点肉,免得胸前都瘦干瘪了。林白鱼虽知道这人时常不着调,但眼下君臣有别,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没规矩,只得埋头不语,一张俏脸到吃完饭还红着,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李长安有意借此机会去济水码头看看,但碍于林白鱼身子不适,便说修养两日再去。以防万一,这两日就在林白鱼这住下,可三间屋子主仆二人各自住了一间,李长安睡哪儿都不合适。林白鱼正犯愁间,李长安指了指柴房,说我住那。莫说林白鱼,丫鬟春晖都觉着不妥,哪有让堂堂北雍王睡柴房的道理。
李长安懒得跟主仆二人浪费口舌,摆摆手道:“刚出不周崖那会儿,荒郊野林都睡过,柴房好歹还有瓦墙遮风挡雨,如何睡不得。”
见李长安径自出了房门,林白鱼赶忙吩咐丫鬟:“去给王爷拿床被褥。”
挑了一处干净地,铺好了干草,林白鱼就抱着被褥来了,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李长安笑道:“我爹说,女子生来不易,长大成人不易,十月怀胎不易,相夫教子更不易,能多疼爱一分就多疼爱一分……”
林白鱼忍不住插嘴道:“王爷也是女子。”
李长安接过她手里的被褥,点头道:“是啊,可做了王爷就不是了,旁人把我看作女子,我却不能只把自己当女子。”
林白鱼绣眉微蹙,显是不解。
李长安把她推出柴房,笑着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林白鱼站在门外,盯着自己的掌心,不该打那一巴掌的。
许久,才响起离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