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轻轻一笑:“这谁还记得。”
季叔桓又问道:“李惟庸,走了?”
李长安神情平静的点了一下头,道:“我送他走的。”
季叔桓眯着眼望向那座断义亭,缓缓道:“当年你与范西平在那里推演出李家的下场,你说不信老天回了北雍,推演出薛府的结局,薛弼去了长安城,推演出如今的局面,他李惟庸也还是入了皇宫,司徒先生谁人都不曾阻拦,也不想阻拦,大抵这就是命中注定。”他转回目光,“三百六十四盘棋,下完了吗?”
四目相对,李长安平静道:“余下两局,不必下了,也下不了了。”
下不了,是不该下,还是不想下?
季叔桓没问。
壶盖被热气顶的砰砰作响,老人正欲伸手,李长安拦下他道:“我来吧。”
烫茶,泡茶,斟茶,李长安手法虽比不得行中大家,却也让季叔桓眼中流露出些许赏心悦目的赞赏。
抿了头春第一口新茶,季叔桓满足叹息道:“山中何事,松竹酿酒,春水煎茶。”
瞧见李长安如牛饮水,一口喝了个干净,季叔桓又皱眉道:“老夫与你这浑人怕是一辈子都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长安哈哈一笑:“旁人读书万卷已是顶天,你季大书袋若只待在山上做一山野先生,岂不亏待了肚子里的三万学问?”
季叔桓无所谓的摆摆手,“亏待就亏待,反正是我肚子的学问,就好比你腰间佩刀,跟错了主子,有冤屈也没处喊,只能认命。”
李长安眉头一皱:“你怎老跟我唱反调,到时候长安城里一道圣旨下来,你季叔桓还敢抗旨不尊不成,老糊涂了?”
送到嘴边的茶一顿,季叔桓瞪眼道:“还不是你老在这儿套我的话,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不能明说!?”
李长安微微一愣,顿时气笑了,“得得得,怪我怪我,大祭酒为人刚正不阿,是我小人之心,我的不是。既然话已至此,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到底打不打算出山,给个准话。”
季叔桓偏过头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四公主是我半个徒弟,你说我出山不出山,不过话又说回来,纵使出山,也得长安城先给我腾个位置出来不是?”
话刚出口,季叔桓就愣住了,而后指着李长安的鼻子怒骂道:“你个王八蛋,弄半天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李长安也不恼,微微一笑:“姜松柏果真有这个心思。”
季叔桓眉头一拧,不安道:“李长安,你欲作甚?”
李长安微微摇头:“你放心,若是她,长安城很快就能给你腾出位置来了,而且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季叔桓沉默半晌,重新沏了杯茶,沉声道:“听说闻飞雁去了北雍。”
李长安叹了口气,轻笑道:“你消息还挺灵通,是,如今在将军府。”
季叔桓低头看着杯中茶,学着李长安方才的模样,一饮而尽,烫的直皱眉,心中却好似喝了烈酒酒一般畅快,他抹了一把嘴道:“我们这几个人啊,从读书的时候起就看着这片天下,看了一辈子,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就总想着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你说到底是看不够,还是没活够?”
李长安想起那夜,撑伞老人独立风雪中,望着满城璀璨灯火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同样满头灰白的季叔桓好似也不求个答案,放下茶杯自顾自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言罢老人不愿再多说缓缓站起身,李长安坐着没动,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先生,慢走。”
老人忽然笑了笑,他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这人叫他一声先生。
背着双手,老人晃晃悠悠走出小院,口中哼着乡曲小调,轻声哼唱:“我从山中来呀,背着个破书篓呀,要去长安城呀,卖给那帝王家呀……”
落子湖面碧波荡漾,一群大白鹅扑闪着翅膀,叫着鹅鹅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