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立秋,江南黔中南阳三条通往扬州的主道就越发热闹,尤其与徐兖两州接壤的江南道,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车马,这与两年前人人自危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
自打朝廷颁布江湖政策,有意博取名利的江湖宗门纷纷自荐名册,这些腰间挂鎏金腰牌的武夫摇身一变就成了官府衙门的座上宾。这套路数最早源自于先帝御赐给李长安的御前掌剑,如今又叫吏部细分为三六九等,有资格挂上一品腰牌的必是大宗师级别的武夫,只不过至今为止有名在册的不过寥寥数人。但如新武评,四大宗师之流的人物,自是不屑成为朝廷的鹰犬。
久而久之,甭管当初是为了求存还是贪图富贵,自恃清高的江湖人士便与那些所谓的朝廷走狗划清界限,互相看不顺眼。平日里小打小闹时常有,碰上这样天下武林的盛会,趋势就越发严峻。尚未到龙泉山庄,便各处都有私下械斗伤人甚至死人的传言。
聪明人早早就将腰牌藏起,仗着有朝廷做靠山犹自显摆威风的缺心眼儿却也不少。
李得苦眼前就坐着这么一桌人,看穿着打扮,家里应当不缺银子,看随行女眷,应当也有些权势。就是那心高气傲的派头,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上去给两拳。
好在这条小路偏僻,过往行人不多,这家看上去像黑店的客栈没什么生意,掌柜和伙计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去招待那桌贵客,都不拿正眼瞧独自一桌的李得苦。
李得苦倒也乐得清静,眼观鼻鼻观口,自斟自饮。打从出了兖州,她便开始盘算,依着眼下的脚程,要赶在入秋之际到龙泉山庄,就算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行程上,也只勉强赶的上。不过她就是去瞧个新鲜,反正也没人认得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若此番运气好,能遇上师父更就好了。
李得苦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米饭,那日在城头,瞧见玉龙瑶送行马车的那一幕,她就有些后悔了。不仅没脸再见师父,更为自己的卑鄙心思感到羞愧,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在知道以身饲虎的人不是玉龙瑶时良心上终究好过了许多,可那个事后被污了清白的女子呢?只要不是自己在意的人,谁人都可以,这样的念头谁都曾有过,说到底这世上其实人人都是自私的。
李得苦想不明白,钻了一阵子牛角尖,在遇见那个落在马匪手里的陌生女子后便释怀了。世上大道理无数,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便好。
扒拉干净碗里的饭,李得苦望了一眼门外天色,正欲喊伙计开间房歇脚,余光中瞥见前边儿那一桌的锦衣公子起身端了酒碗朝这边走来。
李得苦装作没瞧见,喊了一嗓子:“伙计,劳烦开间房。”
锦衣公子脚下一顿,脸色显而易见的窘迫,但估摸养气功夫不错,趁着伙计去取房牌的空隙,锲而不舍的继续走来。
李得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这身行头普普通通,也就脸长的不负众望,在东越皇宫养出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水灵。怪就怪身后背着的三柄剑,实在惹眼,寻常江湖女子为了好看飘逸,不说打扮的如何花枝招展,至少要有那种女侠的干净利落。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引人注目,旁人看她就犹如花架子看花架子,但有眼力的便一眼可知,这三柄剑皆非同寻常,尤其是当中那柄被李得苦偏爱的玉带腰,剑未出鞘,便已露锋芒。
锦衣公子不知是绣花枕头,还是看出了门道,近得跟前,客客气气对李得苦抱拳道:“这位女侠,恕在下唐突,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李得苦则毫不客气道:“阁下是想与我交朋友,还是想与我的剑认识认识?”
那一桌子人中,马上有个扈从模样的带刀汉子豁然起身,显然不满这个负剑女子的不识好歹。他家公子可是晴雪阁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便是二品大龙门,天资卓绝犹胜历代阁主,及冠时便已在南疆一带小有名气,人又长的一表人才,除了花心风流没什么恶习,大丈夫嘛,哪个不好美色?方才看公子的眼神,汉子便心知公子是瞧上了那满身英气的负剑女子,吃惯了江南小菜,免不得想换换口味,要是这女子真有两把刷子,就当给公子先来道开胃菜,要是个绣花枕头那就更好办,先礼后兵,三请入房,欲拒还迎,最后床榻上颠鸾倒凤,公子这般的花丛老手比他更轻车熟路。
李得苦看也不看那气势凶狠的汉子,只好整以暇的盯着那仍旧满脸笑意的锦衣公子,听他道:“女侠许是对在下有些误会,在下并无旁的心思,只是见女侠气度非凡,便心生结交之意,若有冒犯,还望女侠多多海涵。”
李得苦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样的衣冠禽兽,本姑奶奶见多了,但嘴上多少还是留了些情面道:“我师父说了,出门在外不要跟陌生人讲话,而且我最讨厌别人喊我女侠。”
言罢,李得苦不再看那锦衣公子,擡手招来伙计领路。
锦衣公子眼神一沉,捏着酒碗的指节发白,以往也不是没有不知趣的女子,但这般从头到尾都用看跳梁小丑一般眼神看着他的女子,还是头一个。
锦衣公子尚未发力,李得苦也没御剑出鞘,这场暗中较劲的风浪,就在门外一行三人踏进门时,烟消云散。
走在最前头的老头儿一进门,就跟什么都没瞧见似得,张口就喊:“伙计,好酒好肉都上来,老子要饿死了!”
李得苦闻声望去,愣了一下。
进门的女子,一身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