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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王府,那株枝叶枯黄的公孙树下,坐在轮椅上的年轻文士望着满地枯叶走了神,与他对面而坐的姜松柏倒是不以为意,抿了一口辽东的信阳毛尖,微微皱了皱眉头,放下茶盏再没去碰。
许久等不到年轻文士回神,姜松柏缓缓开口道:“朕以为,先生留在此处,委实屈才。”
方荀怔了一下,低声回道:“不敢,多谢陛下擡爱。”
“擡爱?”
姜松柏看了看那双笼罩在绒毯下的腿脚,轻笑道:“这个说法倒也没错,不过朕千里迢迢可不是来听你的推脱之词。”
方荀眼眸轻颤,极快掩饰过去,嗓音平静道:“王爷忠心为国,绝无欺君之举,还望陛下明察,若有何罪责,皆在草民进言之失,草民甘愿受死。”
姜松柏不动声色道:“朕这个表皇兄忠心与否,朕心里清楚,可他竟如此听信你一个谋士的谗言,难道就没有半点失职?”
表皇兄,谗言。
一颗米粒大的甜枣,和一个足以扇掉脑袋的巴掌。
两者相较,前者几乎微不足道。
方荀缓缓垂下眼帘,只是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拽住了绒毯,他仍旧古井不波道:“草民生死无关紧要,如今大战在即,还望陛下再给王爷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姜松柏有些好笑道:“方少甫,你一介庶民,竟敢跟朕谈条件?”
这个断了背脊,但脊梁犹在的年轻文士竟笑了笑,毫无畏惧道:“陛下在此时撇下朝政不顾,不惜远赴边关,若只是为了问草民的罪,大可不必。朝廷安插在东安王府的死士轻易就能取走草民的性命,那陛下究竟为何而来?”
姜松柏渐渐收敛了笑意,眼神袒露出毫不遮掩的欣赏,她起身折下一截头顶的枝桠,牛马不相及的问道:“此树叫什么?”
“公孙树。”输词
姜松柏哦了一声,“朕在书上看到过,二十年才开花结果,栽下多久了?”
“十年。”
姜松柏把玩着手中的枝桠,又问道:“你可知本朝自开国以来,为何从不设立少保少傅,帝师虽有,却也从不为人所知?”
方荀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姜松柏瞥了他一眼,自顾道:“一来是太上皇觉着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于是把那些龙子龙孙都赶去了国子监,二来皇室子嗣本就凋零,尤其到了先帝,膝下儿女不过四人,其中两个皇子……但如今宗亲子孙众多,各地名师也层出不穷,又多是沽名钓誉之辈,故而朕觉着与其让他们不知何时误入歧途,不如重新启用旧制,在宫中设立一处私塾专供皇室宗亲所用……以先生之见,以为如何?”
方荀沉默半晌,沉声道:“甚好,陛下高瞻远瞩,乃我朝之福。”
姜松柏微微一笑,也不计较这般敷衍的阿谀奉承,她坐回原位,将那截枝桠摆放在桌面上,“至于人选,等先生到了京城后再向朕举荐不迟。”
方荀一脸愕然。
原本以为这个年轻女帝的用意,是想将他留在眼皮子底下掣肘姜东吴,然后随意安置一个闲职,任由他自生自灭,竟是猜错了?
姜松柏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朕也乏了,明日回京的路上先生再与朕详细说说,武陵王,朕的那位皇姨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她低头看了看已经凉透的茶水,端起抿了一口,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后她起身拾起那截枝桠,放在年轻文士的腿上,最后道:“先生如此年轻,不过十年而已,将来还有机会看到开花结果。”
那夜,等不到姜东吴回府的年轻文士独自在树下坐了一宿。
天明前他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将那块姜东吴为他挑选了许久的绒毯叠放整齐,与那截枝桠一同放在书案上。
关上门前,方荀轻轻道了一声。
“东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