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月色下瞧不清陶扬那张通红如血的脸,但微颤的嗓音仍是出卖了她,“小姐说笑了,末将哪敢嫌弃……“
“那便是答应了。”
陶扬猛地回头,便见司马陵容正笑盈盈的看着她,当即恨不得立马冲出城去跟北蛮子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没脸见人。
副手去而复返,马蹄声逐渐清晰,陶扬惊慌失措撇开司马陵容的手,招呼众将士前往城门。司马陵容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笑意温柔,其实她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与军中将士不同的青年骑尉,不论做什么都一副拼了命的模样,所以才得了个“拼命陶郎”的外号。几年前跟随父亲阅兵,在一群身形壮硕的将领中,陶扬显得格外弱不禁风,但在马背上却是那般骁勇无敌,马背下又意外的谦和有礼。那时司马陵容便想,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好像也没有那些已经嫁人却过得并不如意的姐妹口中那般糟糕。
可惜,当她终于有了想嫁的人,但那人却不会回来了。
就当她是答应了吧。
司马陵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但温柔犹存,她一夹马肚,追随而去。
五千骑飞奔至城门口,隔着一道厚重的城门,可以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厮杀的惨烈,所有骑卒不约而同握紧了手中的刀。
当城门推开一道缝隙,陶扬忽然对身侧的副手道:“你先带人冲出去,我随后就来。”
跟随她多年的副手没有丝毫质疑,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拼命陶郎岂会临阵退缩?
厮杀声犹如一股飓风迎面扑来,副手一声令下,举刀率先冲出了城门。
陶扬贴着城墙壁,看着身边一个个沉默冲杀的袍泽,眼神如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五千骑尽数出城。陶扬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最后那名骑卒的肩头,手中大力一甩,将那人拖下了马背,而后她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所以,她没看见,从地上奋力爬起的司马陵容一个纵身,趁着最后一点即将闭合的缝隙,跃出了城门。
城下马蹄震震如冬雷,司马爻诧异万分,赶忙奔至城头,便见五千骑军犹如巨灵江上一线潮,扑向密密麻麻的北契大军。
飞蛾扑火?
不,是惊涛拍岸。
短兵相接的一瞬,北契大军便止步不前。
司马爻一拳垂在城墙上,惊愤交加:“这个王八蛋陶扬!回来老子就宰了他!”
旁边副将小声道:“将军,回不来了……”
司马爻更怒,吼道:“我知道!”
司马冲跌跌撞撞跑过来,惊恐道:“爹,陵容不见了!”
司马爻愣了好半晌,却不敢往城下看,瞧见儿子手中的轻弩,便问道:“哪儿来的?”
司马冲哭丧着脸道:“陶都尉的副手方才送来的。”
司马爻一把夺过,“还有没有余下的箭矢?”
司马冲点头如蒜。
司马爻擡头看了看微微青明的天色,面目狰狞道:“给我射!让咱们的骑军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城头射出最后一拨箭雨时,北契大军已被杀退至五十步开外,虎口城五千骑余下不到半数,城头守卒只能眼睁睁看着袍泽被群起围攻的北契步卒拉下马,乱刀砍死还不够,他们割下头颅,继续拿尸体泄愤。
被五千骑冲散的中军阵型,没有持续太久的混战,北契两翼的骑军便迅速包拢过来,许多虎口城骑卒在第二次冲锋过后,不得不被迫弃马,与北契步卒正面肉搏厮杀。
那名副手死在一名江湖武夫打扮的大汉刀下,仅一个错身他便跌落下了马,而他的下半身还好端端坐在马背上,那大汉一连斩落数名虎口城骑卒,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副手想提醒不远处的陶扬,但他一张嘴鲜血就涌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声音。
半个时辰,最后一名虎口城骑卒淹没在北契的茫茫马蹄中。
没有一人一骑,死在靠近城下的五十步以内。
而就是这半个时辰,让虎口城见到了黎明破晓。
北契大军后方,传来一声嘹亮的收兵号角。
与此同时,城内响起沉闷如奔雷的马蹄声。
在司马陵容耳中,天籁之音不过如此,眼前的北契大军如洪水般褪去,她倒退了几步,没能转身,便仰天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听见了马蹄声,有人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恍惚睁开眼,视线中一片血红,模糊了那人的容貌,但那双丹凤眸子尤为明亮,她用尽气力扯住那人衣襟,断断续续道:“帮我找到陶扬都尉的尸身,若是可以我想跟她葬在一起。”
那人温柔答应:“好。”
而后一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缕朝阳缓缓铺满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她闭上眼,仿佛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