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猛然一跃而起,如同一颗巨石砸入敌军阵营大江,霎时间,什么虎狼骑,什么南庭第一精锐,统统人仰马翻。
前一刻还势不可挡的虎狼骑,仅一轮冲锋过后,后端不得已被临时“抛弃”的三千多骑几乎死伤殆尽。而战场以北,第四拨五千人左右的北契骑军正缓缓向前推进,先前与北平骑军擦肩而过的虎狼骑折损微小,此时在几名千夫长的调度下纷纷绕开那支残缺不全的北平步卒方阵,径直往东迂回展开一条漫长锋线,变为横向的一字长蛇阵。
若从北固山山顶俯瞰,便可发现这支虎狼骑刚好处在先前白马骑军突兀出现的位置上,与北面己方骑军恰好形成一个两面夹击之势,意图不言而喻,便是要以相同的方式,以牙还牙!
战机瞬息万变,方才稍占上风的北雍骑军转眼便成了笼中困兽。
而在毫无喘息的三次冲锋陷阵下,北平骑军无论是体力还是气势皆大不如前,加之他们的战马本就不能与精锐骑营的甲等战马相比较,许多战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几近竭力的边缘。这就意味着,下一次对撞便是他们在这座战场上最后一次冲锋。
但身为北平军大帅的关青山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仅存的所有北平骑军催快战马奔至阵型的最前方,眼下腹背受敌,一旦前路被阻,他们的战马跑不过后头包夹而来的虎狼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身后膂力充沛的袍泽争取一线胜机!
当下无人阻拦,所有白马营与白袍营骑卒纷纷默然让开道路,好让这支疲惫不堪的北平骑军节省体力的同时以最快速度集结于战线前方。
关青山与郭荃在变换阵型的途中,终于见到了那个如雷贯耳却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将军,一如传闻般英姿神武,大将风度令人见之不由叹服。二人起先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也没想到燕白鹿竟会亲赴这处最危险的战场。
三人隔着几个马身的距离对视相望,皆无言语,最后关郭二人重重一抱拳,不等燕白鹿回应,便快马而去。
燕白鹿望向二人逐渐隐没在人马洪流中的背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白鹿刀。
一袭飘逸长衫现身马旁,闲庭信步般与狂奔中的战马齐头并进,能有如此武道境界,除却祁连山庄那位大客卿也没旁人了。
方才那拨冲锋,北雍这边可以说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战果,而这其中当属此人功不可没,光死在这位剑道宗师剑下的虎狼骑就不下三百骑。当然,那位高大女婢也轻而易举拿下了近百骑的傲人战绩。
没等燕白鹿开口,于新梁便先道:“对面敌骑中至少藏有十名以上江湖武人,修为约莫都在小宗师上下,唯有一人剑意不俗,之前在山头在下便与此人交过一次手,虽令他受了些内伤,但以大将军眼下的境界还是避其锋芒较为稳妥。”
李相宜一直护在燕白鹿左右,听闻此言,不由道:“阵前对敌最忌讳瞻前顾后,有我等护佑大将军安危,阁下且放手厮杀便是。”
见燕白鹿点头,于新梁心知多说无益,只当他正欲向前掠去,便瞧见对面已经开始冲锋的敌骑阵营中,有一骑独立于正中巍然不动,那马背上坐着的竟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妙龄女子。
此时两军相距不足百步,双方都不约而同催马加速,于新梁只留下“当心”二字便一闪而逝。几乎同时,那位紫衣女子也消失了身影。
虽只瞥见那抹紫衣一眼,但身为钓鱼台大谍子之一的李相宜立时断定,此人便是那个当年北契宫变之时,以一人之力斩杀王帐十六名高手的坟山山主丑奴儿!此女子因所修心法独特,当年不过一品金刚,但据说陆地神仙之下,只一招之内便可分生死。
可眼前形势已容不得她多想,只因视野之内出现了一个令她终身难忘的人影。
君子府,断剑邓尧!
蒋茂伯之死,毁容之恨,皆因此人!
而如今又出现在北契大军之中,其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要取燕白鹿的项上人头。此人杀了她身边的亲近之人不够,如今还想夺走她最重要的人,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李相宜如何能不恨!?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燕白鹿转头望去,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敌军阵中传来一声大吼。
“燕家小儿何在!我断剑邓尧,今日定取你项上人头!”
燕白鹿微微一愣,心中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忽然明白了李相宜的异样从何而来。
许是女子与生俱来的直觉使然,李相宜与紧随其后的王西桐闻飞雁异口同声欲要制止。
“鹿儿!”
“大将军!”
但与此同时,燕白鹿已然朗声回应:“本将在此!断剑邓尧,且来领死!”
话音刚落,只见半空中一道人影高高跃起,磅礴剑气随之迎面直劈而下!
一线剑气之上,来不及躲闪的几名骑卒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鲜血四溅,将周遭离的稍近的白马白甲一瞬染成鲜红。
如今已算得上身经百战的白袍营丝毫没有慌乱,甚至无需燕白鹿下令,王西桐闻飞雁二人便各自领着几百骑逐渐朝两侧散开,前方打头阵的北平骑军已与敌军相撞,她们所肩负的重任便是与白马营一起突围出阵!
被北契大军视为囊中之物的燕白鹿则连同李相宜在内的十几名死士放缓了马速,既然仇敌自己找上门来,如此天赐良机岂有放过的道理。
意料之外,龙泉山庄的大小姐及其女婢竟自作主张也留了下来,昔日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如今也让边关风沙磨砺了出几分豪迈英气,萧潇策马靠过来,高大女婢拎着一双板斧奔跑在侧,大小姐的脾性倒是没变,依旧理直气壮道:“大将军,要打要罚回去再说,王爷吩咐,若叫大将军少了一根汗毛,她便要小女子好看,至于怎么个好看法,小女子不敢问,也不想知道。”
燕白鹿当下有些无奈,这对主仆的身份就算放在白袍营也十分特殊,若硬要说,就如同江湖宗门奉为座上宾的客卿一般无二,平常时候虽与其他骑卒无异,但必要时候可自主行事,好比眼下的情形。
“多谢。”
除此之外,燕白鹿不知还能说什么,毕竟这对主仆本是局外之人,也非北雍子民。
前方不远,十几道矫捷身影从骑军洪流中冲出,他们对擦肩而过的白马骑卒不闻不问,紧随一马当先的邓尧之后,看样子,便是于新梁口中的江湖武人。
萧潇唤了一声高大女婢,而后又对燕白鹿道:“那些小喽啰便交由我二人,大将军尽管放心。”
言罢,她并未抽出腰间那把北雍刀,而是擡手握住了背后那柄淡金剑鞘的剑柄。
北契江湖兴许不知萧潇是何许人也,但兵器谱名剑榜前十的名剑“华流”,大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华流出鞘,剑气凛然!
钓鱼台十几名死士跟随主仆二人一同跃下马背,与迎面扑来的北契武人战成一团,捉对厮杀自然不如骑军对撞那般声势壮烈,但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之下,死人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燕白鹿与李相宜两两对望,皆是相视一笑。
今日不论是生是死,此生亦无憾矣!
燕白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对着那个扬言要取她人头的青年男子一刀直直劈下!
半个时辰后,北契骑军已经被逼得彻底陷入了疯狂,先后五次冲锋,北雍分明只剩不到七千骑,却将人数过万的虎狼骑打的只剩下两千多人!饶是如此,这些杀红了眼的虎狼骑卒仍是毫不犹豫的展开了第六次攻势,但可惜,冲锋途中,那位不知去哪儿打了一架的老剑客突然折回,结果这支虎狼骑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不剩。
而北固山以北的那片平原上,便是北契大军后方阵营所在之处,不知何时尘烟四起,原本应当继续投入山脚战场的那一万五千呼延骑军也始终不见踪影。
浑身浴血的燕白鹿提刀而立,目之所及除了尸体还是尸体,碎裂的铁盾,折断的长戟,崩断的北雍刀,满地皆是。
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尸海之上。
她身边还站着的,只剩下同样满身血迹的李相宜,萧潇,以及失去一只手臂的高大女婢。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个离心脉只差半寸的伤口,这是邓尧死前留给她的巅峰一剑,她缓缓擡头,举目朝北面望去。
一支手持形状怪异长刀的骑军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正是从北固山西面绕至敌后的东越陌刀骑!
燕白鹿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道了声“大局已定”,然后仰天倒下。
北固山西面落下最后一缕残阳,如血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