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陆世子能快些攻入京都,好救万民于水火。
长公主年轻时也是在战场上扛枪杀敌的好手,此番一并跟了来。太子仁厚,长公主膝下空虚,一向最是疼爱这个憨直的侄儿,京都噩耗传来时,她也跟着晕过去一回。
如今被掣肘于城外,进退不得,她心中气怒难平,大声道:
“叫我去与那孽畜对峙!他丧尽天良,做下那等猪狗不如之事,半点人性没有,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把我这个姑姑一起斩下!”
陛下坐在高处,面上青气犹未散尽,那时在行宫他气血攻心,如今虽恢复不少,只是人苍老憔悴,不复往日雄姿。
萧廷猷摆明了避战,死守京都。
昨日又遣来信使送陈情书,表示自己自始至终无意造反,皆是因一片孝心,闻得太子有谋反之意,顾念陛下安危,这才上京勤王,斩杀逆党。望陛下明察,顾念父子亲情,切莫听信小人谗言。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陛下肯立他为太子,将立即大开城门,恭迎陛下回宫。
若不肯,与其枉死,被他宁愿玉石俱焚,鱼死网破,拉整个京都陪葬。
这是陈情,亦是胁迫。
陛下转过头,看向陆恂道:“行简,你怎么看?”
早在西北战场,陆恂便已察觉与挞喇这场仗有蹊跷。两军对垒,虽常有出其不意之策,然绝无游走拖延的道理。
随后听闻时安回京,他当即向陛下奏疏一封,秘密回城。几日之后,挞喇才发现敌军主帅不见,去信给萧廷猷时,陆恂已快赶到行宫。
萧廷猷勾结外邦,半年前,甚至更早,他便已着手策划武门之变。若非陆恂驰援及时,以萧廷猷之疯狂,血洗皇城后,下一步便是直取行宫,行逼宫之事。
一步慢,以致错失最佳时机。
说到底,萧廷猷还存着当九五之尊的美梦。
才会有所顾忌。
栖月还在城中,陆恂无论如何都想进京。
多拖一刻,便多一份变故。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部署谋划,一刻不闲,但稍有闲暇,脑海里便不受控制的想到她。
陆恂几乎能想象到时安会对栖月说些什么。
他也是不久前才查到三年前的事,查清栖月的身份。比起她是谁,陆恂更在乎她本身。姜府庶女如何,前朝血脉又如何?
他们缔结了姻缘,她总是他的妻。
妻子遇险,做人夫君的,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苦?
陆恂一双似深海般的眼眸垂下,躬身道,“陛下,燕王派使陈情,便还有商讨余地。不如由臣前去和谈。”
长公主立即反对,“那小畜生至今不肯开城门,你怎么谈?何况,他杀了启明,难不成还真叫他当这个太子!我头一个不服!”
陛下却想得长远,问道,“你可有计划?”
陆恂道,“臣孤身前往,不带一名随从。想来这时,燕王必然肯听我一言。当初离京往西北平叛,臣曾留下一队精兵给内子,人数虽寡,却个个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京中地势,护城河流经永济门,易守难攻,只需猛攻这一处,里应外合,想来倒是个机会。”
萧廷猷的条件,陛下绝不会答应。此时孤身前往京都,危机重重。
但是危机,也是转机。
屋中陷入了沉默。片刻后,陛下应好。
陆恂行礼,欲下去准备。陛下又将他叫住,良久后再度开口,“传朕口谕,只要那孽障肯开城门投降,朕饶他不死……”
他声音渐低,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目光萧瑟。
陛下终究是心软了。
他的儿子、孙子都死了,除了萧廷猷,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哪怕初闻噩耗时,恨不得将那孽子千刀万剐,可是,可是……
在这世上谁都不能体会他的痛心。从前杀伐果断的陛下,是真的老了。
陆恂慢慢叩首在地,“臣领旨。”
……
永宁八年六月末,陆恂穿过大军包围,独身立在京都城门之前。
说明来意后,萧廷猷命人打开城门。
萧廷猷亲自立在城门旁,等候陆恂一起入城。
多年未见,曾经并肩作战的两个人,令敌军闻风丧胆,被称为大启双星的将星,最终成了敌我两面。
相顾无言。
京城中的景象,触目惊心。往日繁闹的街市,城门两旁小贩林立,尤其是夏季,往往蔬果最多,如今已变成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样炎热的气候,尸体腐烂,随意覆盖了些稻草或是破席,草草堆在一旁。士兵们人人眼睛都是红的,交织了恐惧的如困兽般歇斯底里的目光。
空气里,充斥着腥臭的气息。
京中早已生过几场骚动。
城中人心惶惶,都知道陛下和世子的大军就在城外,只要能出城,便有活路。粮食短缺,热症蔓延,吃不饱饭的百姓和高门里的侍卫纠合人马,往外突围了几次。此前已发生过几回小的战役冲突。
方才在城门边看到的尸首,便是激战后的尸骨。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
燕王府占地广阔,前庭后院,雕梁画栋,是萧廷猷十六岁开府时,陛下亲赐的府邸。即便他往燕地就藩,燕王府依旧奢华如故。
时安正站在园中池塘边喂鱼,她衣着素雅,神情平淡,身边有美貌侍女垂手而立,静候听命,门里门外,一时犹如两个世界。
“世子,你来了。”
时安的容貌与记忆中变化不大,只是神情不复从前的从容和娴雅,尽管她装得很好,但阴郁与愁云,仍旧从那眼角眉梢中露出一点端倪。
陆恂朝她略点点头,跟随萧廷猷往里行去。
然从始至终,萧廷猷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从她身畔经过时,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