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最近为配合X大学的校庆活动，附近的整条街都搞起了促销活动，大到西餐厅推出‘桃李芬芳’套餐，小到维修店的小杜也搞起了凭学生证免费贴膜。
云间书店也不例外，全场打折之余，还特定了一批印有大学图案的限定纸杯，一时之间风光无二，不少回母校的学子都会手握纸杯与母校大门合影。
以上营销活动，均是由街道办事处从中牵线组织，光是‘配合校庆，书店能全场打几折’这个问题，方力坤就上门找霍文涛讨论了足足三次。
霍文涛觉得，离婚后的方力坤显然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他甚至查资料研究了书店的运营成本，随即一本正经地上门给霍文涛做数学题，
“书店没有房租，固定员工两个，我给你算了笔账……”以下省略八百字，“结论就是，全场六折你也亏不了！你上次说的八折，实在没有诚意！”
霍文涛捂脸，心想：那个铢锱必较的维修工小杜这次居然肯免费贴膜？想必也是怕了方力坤的喋喋不休吧。
这天下午，方力坤发了条微信给霍文涛，说半小时后会来云间书店，“我来拍几张照片，写校庆活动的宣传稿用。”
霍文涛瞥了一眼，没有回复。
店里刚走了一批客人，他正忙着和小林姑娘一起收拾。此刻二楼只剩了一位女客人坐在落地窗边，戴细框眼镜，扣珍珠耳环，眼影下的大眼睛里盛着丝丝不耐烦，正握着手机打电话，
“我早就到了，而对方已经迟到十分钟，居然发微信说在路上，还要我再等等。
我生气呀，所以更要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模样。
我也是醉了，上个月才过完三十岁生日，亲戚就开始给我介绍离过婚的男人了。怎么，女人过了三十岁就活该清仓大甩卖？我呸！
哎，我没告诉过你吗？对方离婚，有孩子，但孩子不归他。哼，一开始亲戚谎称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婚，后来我爸妈问得紧了，才支支吾吾地说，那男人是精神出轨，老婆气不过就跑了！
介绍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是精神，身体没有出轨！我再呸！
对啊，就这种货色，亲戚还往我这儿塞？还让我好好把握？
哈哈，你问我为什么还肯出来见面？我就是为了当着那男人的面，好好地骂他一顿，让亲戚这个介绍人也脸上无光，看以后谁还敢把不三不四的渣男往我这儿推！老娘年过三十依旧生机勃勃，不需要狗屎滋养！”
以上这番话，断断续续传入正在收杯子的霍文涛耳里。起初他并没在意，但当姑娘越说越激动，语气昂扬眉飞色舞时，他不禁伸着脖子多听了几句——哦，看来和桑绮待久了，自己不知不觉也变八卦了。
姑娘挂了电话，调整呼吸，气定神闲地喝起饮料来。而此刻楼下风铃声响起，霍文涛下楼之际，与推门而入的方力坤打了个照面。
“随便拍，随便写。”霍文涛随口道。
今天的方力坤看上去心情甚好，甚至拉住他问，“哎，楼上是不是有个姑娘一直等着啊。”
霍文涛一愣，“有，怎么？”
方力坤笑了，“漂亮不？”
“我没仔细看。”
“告诉你，那是我的相亲对象，我看过照片，挺漂亮的。”方力坤得意地扬眉，还整了整衣衫。
“……等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力坤打断他，“你肯定想说，我离婚还不到半年，怎么就急着相亲了？其实我挽回过前妻的，但她丝毫不给我机会，人都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只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只聊孩子，但凡我多说一句，她就不再回我了。这，让我怎么挽回？”
霍文涛不说话了，想起他前妻罗允心的事儿，也是一件内有乾坤的秘密。霍文涛也曾纠结过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亦如此刻与他面对面时，霍文涛又动了这个心思。
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又一次打消了霍文涛的念头。
方力坤说，“再说了，前阵子前妻给我发了张照片，是她去拍了腹中孩子的四维彩照纪念照。她告诉我说，很可能是个女孩儿。我爸妈听说了，就让我别再纠结于前妻和孩子了，人应该向前看。”
“什，什么意思？”霍文涛错愕不已。
“你别这么看着我。重男轻女是我爸妈的想法，又不是我的，”方力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只是自从爸妈知道前妻怀的是女孩儿后，也就不再催我复婚了，开始给我张罗相亲对象，让我早点定下一个。”
“……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我……我得满足爸妈的期待呗。”他顿了顿，“毕竟爸妈为我离婚的事儿操碎了心，作为儿子，孝顺是第一位的。”
霍文涛不说话了，他不知该说什么。他开始觉得罗允心逃离那段婚姻堪称幸运，他甚至想语带讽刺地问问方力坤——
“你已经可以相亲了？已经从名为‘何美慧’的心魔里走出来了？还是想再找一个女人，做你对何美慧求而不得的代替品？”
他甚至还想问他，“如果是何美慧替你怀了个女孩儿呢，你还会说放弃就放弃吗？”
说到底，爱与不爱的分界线如此明显。
而方力坤要的，可能只是一个名为‘妻子’，端庄贤惠，能打理家务，能生孩子，尤其是能生个男孩让爸妈皆大欢喜的雌性人偶罢了。
“那我上去了啊。”方力坤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故意要约她在书店见面的。这几天太忙，只能在工作中见缝插针地见一见。老实说，要不是照片看着顺眼，我才懒得在工作时见她呢。”
见他拾阶而上，霍文涛想起楼上那个不好惹的姑娘，本能地喊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方力坤应声回头。
霍文涛顿了顿，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我想说，你上二楼相亲，记得满足最低消费。”
十几分钟之后，上楼时还意气风发的方力坤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