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今日早朝,太和宫内乌云压顶,雷鸣交加,突如其来的骤雨将满朝文武浇了个目瞪口呆。先是首辅闻溪道再出班上奏,欲趁战事将熄之际彻底整顿北面三州漕运,而后不顾圣意,执意要在此时把即将统领东线军政的白起调遣回沸水城,攻打如今新帝刚继位的东越。
群臣鸦雀无声,不复往日威严的女帝倚在龙椅上,半阖着眼,似有些力不从心。立在一旁辅佐监国的年轻储君,时不时打量一眼父皇的神情,亦不敢开口。
此时武将中走出一个年迈身影,不急不缓道了一句:“老臣以为不妥。”
女帝擡了擡眼皮,殿下站着的正是兵部尚书赵长庚。
紧接着,两边朝臣中便接二连三有人出列,武将这边先是十二名将之一的鲁镇西老将军,兵部以陈玄策为首的朋党紧随其后。文臣之中谁也没想到,踏出第一步的竟是都察院御史中丞张怀慎,随后是出身北雍却忠君明志的六部尚书林杭舟以及领帅八国遗臣的左仆射萧权默然走出位列。令众臣出乎意料的是,新庐领头人卢家斗酒却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首辅大人身侧,而新旧两庐的党羽官员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仇家变亲家,使得本就狂风暴雨的朝会更加云波诡谲,这下出列之人中已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脚下官靴都像烧了铁板似得,站立难安。
女帝冷眼瞧着殿下景象,未做定夺,只道乏了,便退了朝。
满朝文武犹如劫后余生,没人敢如往日那般交头接耳,纷纷快步离殿。但不乏有心人瞧见,在殿上与首辅大人同室操戈的张怀慎却在殿外等候,反倒是同心协力的卢家斗酒径直与首辅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出了太和宫。这让一众心惊胆战的大小官员看的是满头雾水,但脚下步伐未有丝毫减缓。神仙打架,虾兵蟹将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张怀慎只陪着首辅大人走出一小段路程便快步离去,有个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年轻人恰在此时小跑至跟前,舔着笑脸执礼道:“下官徐士行,见过首辅大人。”
闻溪道缓下脚步,打量了一眼年轻人胸前的六品鸬鹚补子,微笑道:“你是吏部新晋的徐常侍?”
年轻人愣了愣,许是没想到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竟认得自己,喜出望外道:“正是下官,正是下官。”
周遭已不见多少下朝官员,二人便悠悠前行,年轻人自是没胆子与闻溪道并肩,稍稍落了半步的距离,但脸上的欣喜不言而表。闻溪道上任首辅二十余载,手握权柄滔天,说是独占庙堂半壁江山也不为过,但却不曾有过一次滥用职权,就连两个亲生儿子也没能借助其父的便捷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至今仍只是五品小吏。能跟这样的清流忠臣走在一起,年轻人觉着读多少书都值了。
过了宫城门槛,闻溪道笑道:“此时才来巴结,是不是迟了点儿?”
年轻人摇头道:“下官只是想与大人多说几句话,怕日后没多少机会了。”
闻溪道哦了一声,似有些恍然,道:“听闻举荐你的人是萧权,但好似在太学宫你也与四公主是同窗?”
年轻人点头:“下官虽出身寒门,但总有贵人相助,也不知是好是坏。”
闻溪道微微一笑:“自是好事,芸芸学子终归是寒门苦读的多,心怀济世固然重要,但莫忘本心才是可贵。你若非先去了吏部,我倒是有心想让你进旧庐门下,只是这场君臣豪赌,你这样的年轻人就莫要参合了。”
年轻人愣了愣,没有言语。
方才殿上,看似群臣乱战,实则只是一场两人的君臣交锋,闻溪道重东越大于北契,女帝则认为没了余祭谷的东越不足为惧,养狼为患的北契才是当务之急。但不论对错,二者皆是一场未知的豪赌。
闻溪道停下脚步,擡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笑道:“年轻人就做年轻人该做的事,剩下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做也不算迟。”
“你我就走到这里。”
年轻人立在原地,目送这个身形不算高大的中年男子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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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院落不大,比朝廷规定的三进规格还要稍小一些,闻飞雁从自己闺房出来,绕过一条廊道就撞上了刚从父亲书房出来的二哥,闻仲。
闻飞雁眸子一亮,就飞扑进了兄长的怀里,嘴上埋怨道:“二哥,你都多久没来府里了,都不疼雁儿了。”
闻仲是典型的江南书生,性子温润,说话温吞,不着官服时常年一身素雅文士打扮,走在街上都没人看的出这是相府家的二公子。相较起年长八九岁的大哥,闻飞雁打小便更近亲二哥,因为首辅大人终日埋首案前,从不过问子女,哪怕两个儿子成亲时都没去喝杯喜酒。人都说兄长如父,故而在小女儿的眼里,二哥更像是半个父亲。
闻仲拍了拍自家妹妹的后背,笑着没有言语。
闻飞雁从怀里擡起头来,瞧见二哥两眼泛红,好似哭过一般,便问:“二哥,父亲又责骂你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书生再孱弱也是男子,记得上一回二哥哭红眼,还是因为父亲棒打鸳鸯,拆散了二哥与一位教书女先生的姻缘,逼二哥娶了一家小门小户的女子。在闻飞雁的记忆里,这好似是父亲头一回插手子女之事,但也是最后一回。父亲说了,她日后不论瞧上哪家公子都行,只要她喜欢就好。
闻仲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是责骂就好了,若能责骂一辈子二哥也愿意。”
闻飞雁没听懂,拧起两道绣眉,“二哥,小嫂子的娘家人是不是又为难你了,你若不愿伤了和气,雁儿去帮你说,反正也闹过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