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兰先生半晌不语,时安抬起头,轻声唤,“先生……”
“我帮不了你,”兰先生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蕴了几分寒意,半点没有留情,直截了当,“不论你要做什么。从你嫁给燕王那天起,我便再没什么能帮你的。”
时安并不意外,径自从地上站起身,语气不再谦卑,直直对上那双眼睛,“可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容朝的,你得还!”
两人隔着书案对峙,彼此毫不退让。
经历过磨难与征战,经历过王朝的衰败与覆灭,兰先生温润文雅的面庞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也透出风霜与寒凉。
“该还的,我都还了。时安,好好活着不好吗?容朝已经没了,叫这么多人为你送死,有什么意义?”
时安目中有片刻的慌乱和迷茫,但很快被坚毅与狠戾所取代,“成王败寇,不到最后一刻,你怎知我一定会输?”
“挞喇铁骑就在西北,只要向他们借兵,往京城方向进攻,我未尝没有转机。你不是握着玄影阁?天底下的事哪一件能逃过玄影?先生,京都一座城池还在我的手中,尚有一战之力,只要拖到挞喇发兵,这是最后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她说得慷慨激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下一刻便能君临天下。
然而她不知的是,玄影令,兰先生很早之前就将之送了出去,送给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用它之人的手中。
兰先生忽然问,“你知道京都热症已经死了许多人吗?”
时安微怔,不耐烦地点头,“听说过。只是——”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老人与孩子,尤其是幼儿,”兰先生打断了她的话,“那个孩子,也才两岁的年纪,你担忧过吗?”
时安心里无端慌乱几分,却又强撑道,“我找过他!都是姜栖月,是她将孩子抱走。倘若孩儿真有三长两短,也都是她害的!”
兰先生满心萧索,忽然就没了继续交谈的欲望,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女孩,竟像是从未认识她一般。
“你要的东西太大,我帮不了你。你走吧,你我之间,无话好叙,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兰笙!”
时安惊怒起来,“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叛徒,我父是如何待你,他连玄影阁都给了你!而你呢?你却怎么回馈于他?今日你必须帮我,将玄影令拿来——”
她话未说完,外面一阵响声惊天动地,连着整个屋子的摆设似乎都颤了颤。
时安举目往东北方向看过去,却见火光冲天,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周都嘈杂起来。
不等她弄清楚发生了何事,兰先生自身后道,“大军攻城,是炸药。”
紧接着,又是一阵冲天巨响,在漆黑的深夜,宛若巨兽咆哮。
时安的身子仿佛被人用棍子击中,她不可思议地僵在原地,心却像沉入无底黑洞。
有侍卫冲进来,朝时安拱手道,“主子,永济门失守!大军很快会攻入城中,此时城中混乱,正是撤退的好时机!”
时安听完伫立片刻,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直到侍卫一再催促,原本犹豫不决的心忽然定下来。
她转过身,看向兰先生,最后问一遍,“先生,你当真不愿帮我?”
兰笙一直都知道,时安是个杀伐果决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直到此刻在她眼中看到杀意,他即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小安,我老了,帮不了你。”
他安静坐在案几后,目光平静,从过去的十年里没有任何区别,像是并未意识到危险临近。
命运循环,因果报应,对他来说这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你既不肯给我玄影令,那便与这死物一起长眠吧。”
时安一挥手,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箭,“先生,莫要怪我狠心,我也是不得已。”
兰笙一身道袍,青簪束发,宽袍大袖,微微阖上双眼,超然绝尘,若山中隐士,坦然接受。